穆昌平下朝后在后宫无非是去贵妃那里,教导两个幼子。除此之外,就是去陆念一的南辰宫与她下棋对弈。

“父皇无需担忧。”

陆念一收拾着棋子,嘴上不经意的说着。刚刚那一局穆昌平心猿意马,被她杀的片甲不留。她早已看出穆昌平的心事。

“承沅也听到了坊间传闻?”

陆念一点了点头,笑着说不过宫女太监们闲聊,她多少也听了一耳朵。虽然是传闻,但如今江府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也难怪朝中大臣对这些话留意了些。

穆昌平听了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虽然穆昌平自认可以掌握江琛这柄利器为他所用。可也难免担心自已百年之后,若是幼子尚未成年,恐怕外戚做大。

他有意压制江府的势力,可朝堂上除了盛伯治,竟找不出第三支能与之抗衡的势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穆昌平低叹了一声,闭上眼睛。屋内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是他从前没有闻过的。陆念一解释道,听闻父皇最近安寝得晚,问太医要了些安神的香粉。

“承沅心细。”

穆昌平笑着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靠在椅上。陆念一的棋盘已经收的差不多,吩咐了门外的大内官重新上一壶茶来,又关紧了屋门。

她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皇弟年幼,日后辅佐需要血亲帮衬,无可厚非。”

“只是我虽为皇姐,却比不上江大人这个亲舅舅来得亲近。”

穆昌平冷笑了一声,淡淡的说了一句,这天下是东穆的,将那穆字咬的格外重。陆念一听在耳中,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这朝中第三只可以掣肘江府的手,我倒是有人选。”

穆昌平睁开了眼睛,正色看向陆念一,

“谁?”

南辰宫中,屋内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门外照例打扫的宫女心下一惊,想要推门进去,又想到殿下今日找孟姑娘来时,说着无论屋内有什么动静,没有吩咐不可进出。

只能装作没有听到,继续扫着庭院中昨夜那场春雨之后,散落的枝杈。

“你疯了。”

孟薾站起了身子,手中的茶盏碎成了几瓣,打翻在脚边。如今她看着安安静静端坐着的陆念一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

陆念一似乎是料到她的反应,缓缓的放下手中的茶盏,也站起了身子。面对面的看着她,沉静的从嘴中说出几个字,

“我从未如此清醒。”

窗外有鸟叫了几声,打破了屋内凝固的空气。孟薾看着陆念一的眼睛,终于坚持不住,泄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陛下答应了?”

“为何不答应,一举数得。”

孟薾微微侧过脸去,不愿意再看陆念一,她的手攥成了拳头放在桌上。心中疼惜、苦涩、酸痛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情绪让她流下泪来。

她拿衣袖匆匆把面颊上的眼泪抹掉,依旧没有转过头来,只强装没事,不做声。陆念一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你为我难过,可我没有退路。这条路并不好走,你若拒绝,从今日这门出去,只当什么也没听到,我不怪你。我们也依旧是好朋友。”

孟薾站起了身子,打开了屋门。春光正好,投在孟薾的身上,陆念一看着她的背影像被镀上了金边。

陆念一想起第一次见到孟七姑娘时,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那时孟七姑娘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都透着柔光。她想,这姑娘嘴和摸了蜜一样甜,难怪大家都说她是京都的百灵鸟。八面玲珑,说话如春风拂面。

如今她还站在太阳地下,自已却在屋中的阴影处,谋划着不能见光的丑恶。陆念一低下了头,苦笑着心想也好,少一个人淌进这浑水。

孟薾往前走了一步,跨出了门槛,清亮的声音传入陆念一的耳中,

“事成后,望殿下垂怜孟家。”

陆念一诧异的抬起头,孟薾的身影已经走到庭院的正明媚的光中。她坐在屋中的阴暗处,眼中泛上泪花,用只有她自已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两个字,

“谢谢。”

宫中官道,两侧朱墙,带着孟姑娘出宫去的小内监听到身后有些奇怪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去,惊诧的发现孟姑娘竟哭成了泪人。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孟薾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止不住的流,她捂着嘴巴,手努力的撑在朱墙之上。

宫墙深院。陆念一的话犹在耳畔,

“此事需要孟府上下筹措许多银钱,或许还有满门性命之忧。我无法许诺一定事成。但日后若我登基,一定厚待孟府。当中利害,或许你能说服你父亲。”

“可即便陛下,江府如今势力正盛,宫中你还有一个皇弟。江府必然会扶立幼帝,你如何能抗衡得住。”

“陛下如今忌惮江府势力,有意培植新力量。借他的手,我正好可以光明正大自成一派。所以,”

宫墙边,孟薾蹲下了身子,小内监从未见过这位孟姑娘哭的如此伤心,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说着姑娘别哭了,这是官道,若是被陛下瞧见可怎么办。

孟薾的眼睛通红,她摇了摇头,用力捶着自已的胸口,似乎这样才能盖住心脏传来钻心的疼痛。

弑君,谋权,夺位。步步惊心,从她知道陆念一的计划那天起,她早就下定了决心,堵上一条性命也要陪陆念一在这荆棘丛中走到底。

所以她替陆念一传递消息,调配药方送入宫中,买通了京都所有的说书先生。这些种种,她都可以做,她想看到陆念一有朝一日坐在龙椅之上,海清河晏,坐在光中,重新变回曾经的陆念一。

可如今她才明白。陆念一要做的事,远不是她所能及的。原来从陆念一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她就把自已也算了进去。孟薾好像看见陆念一走在荆棘丛中,每走一步鲜血淋漓。用血肉之躯,试图闯出一条路来。

代价何其之大。孟薾抬起头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太监,眼前晃过刚刚屋中,陆念一端坐着,对她说,

“我向陛下讨了婚事。我要做第三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