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当中富贵云集,权贵叠出,伯爵侯爵世家也不算少见。可国公府却没有几家。余国公府算是其中鼎盛之家,历经三朝,文武兼并。

余国公治家甚严。余国公府的嫡长子,余晋从小便是在余国公那一套棍棒出孝子的理论下,被管教大的。京都中的所有公子哥加起来也没有这位从小受的棍棒多。走在街上,若是能看到一位年轻男子,贵气有余,却没有旁的公子哥骄矜脾气,说话谈吐风度翩翩。那多半就是这位余大公子。

可奇的是,余国公三子两女,可如今只有这位大公子没有婚配嫁娶。

坊间说是余国公想要为这位大公子择良妻,却一直没能找到门当户对的。这才耽搁下来。毕竟嫡长子,往后是要继承爵位的,国公爷多加考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有余国公自已知道,这其中曲折。余大公子到婚配年龄时,他也曾和余大娘子替他细细挑选过。可余晋低着头任凭他们说破了嘴,也不肯点头。

直到他将余晋丢入祠堂罚跪了三天,不给饭食,每日只送些水去,这一向唯父母之命是从的孩子也没点头。他这才觉得奇怪,把余大公子身边的小厮叫来问了个清楚。才知道余晋看上了陆府的丫头。

“陆府也算是清流门第,只是那孩子常被召入宫中,恐怕是皇帝看上了。”

余大娘子听完之后忧心忡忡,当日媒婆来说亲的时候,也提过陆府姑娘,可京都的人家谁敢给陆府提亲。她便从未考虑过。

“也不知道晋儿看上谁家姑娘不好,看上的竟是她。”

此事便被余国公夫妇搁下了。谁想到陆府入京快两年的时间,世事剧变。陆柏夫妇在火中去世,陆府的姑娘竟然是十七年前的皇嗣,一跃成了东穆最尊贵的姑娘家。

余国公那日下朝,被皇帝拉进了内室密谈,出来之后竟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朕想要给自已的女儿指婚。”

陛下如此说的时候,他脑中一下就浮现了余晋那傻小子跪晕在祠堂的景象。与皇家结亲,何等尊荣,又何等凶险。余国公一向明哲保身。可皇帝已经开了口,自已家那傻小子总不能一辈子真的不娶亲。

他咬咬牙,也就答应了下来。只是如今京中朝堂之上,局势何等分明。公主此时下嫁,余晋那傻小子,能扛得住陛下的重托吗。

夏日炎炎,风中一丝凉爽的意思都没有。他坐在马车上,不住的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陆府姑娘,哦不,如今该是殿下。他从前听说,只是自已家的傻小子暗念人家。可如今看来,或许殿下对他也有意?

不然按照陛下对这位公主的宠爱,又怎么会在京城名门之中独独想起了他家已过婚嫁年纪的长子?

“爹,你今天气色看起来不好?要不早些休息了吧。”

余晋站在书桌前,晚饭之后父亲让自已来书房,可半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了。老国公还是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哦哦,晋儿啊。爹有事问你,你一定说实话。”

“是。”

“你与殿下,怎么认识的?”

余晋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老国公要问的是他的私事,脑海中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陆念一时,自已只是在诗社外匆匆一瞥,便开始了单相思。后来他也在诗社茶社,偶尔碰见过陆念一,与她说过几句话。

“小生是余国公府的,不知姑娘是谁家的千金?”

他记得自已第一次和陆念一说话时,紧张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完就忘了自已刚刚说了什么。陆念一豪爽,笑着报了自家姓名。

再后来,他送了陆念一些胭脂水粉,却通通被退了回来。他就绝了那心思。只在暗处,偷偷看她几眼,聊慰相思之苦。

“爹怎么这么问。”

余国公见他眼中划过一丝光,又瞬间黯淡下来,便知道余晋恐怕现在还喜欢那姑娘。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与皇家结亲,何等凶险。这孩子一片痴心。

“皇帝想要给你指婚,”

余晋听了这话,猛的抬起头,往后退了半步,跪在地上。他心中惊惧又慌乱,却不敢把抗旨两个字说出口。只能头抵在地上,喃喃着陛下怎么会,

余国公站起了身子,走到儿子身边,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来。用了力,却拉不动跪着的余晋一丝一毫,只能摇了摇头放开手,

“你别急,陛下指的,是你和公主。”

果然,余国公看着余晋本轻微颤抖的肩膀先是不动,头又重新抬了起来。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又惊又喜的看着他。

“果真?”

“爹还能假传圣旨逗你?”

“那爹,你,”

“我替你答应了。”

余晋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说着谢谢爹。又转过头往门外快步走了两步,消失在了屋里。

门外只传来仆役说大公子你走慢着点的声音。

余国公站在书房,看着刚刚余晋跪下的地上,有一小片水渍渗在石灰地上。

“傻孩子。”

宫中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余国公府的嫡长子与皇家结亲。这样喜庆的大事,谁听了都得说一句天作之合。

南辰宫的宫女一早便开始准备了起来。只是殿下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没有待出嫁的女儿那般娇羞,也没有喜上眉梢。倒像是在听别人将要成婚的消息。

祁柔嘉匆匆赶到南辰宫时,她正坐在屋内读棋谱。见她来了,只让宫女把门关好,没有吩咐不许上前。然后把棋谱倒扣在桌上,亲自给祁柔嘉开始沏茶。

“陛下赐婚了?”

陆念一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祁柔嘉原站着,看到她点头后仿佛五雷轰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来之前她心中想过无数可能,或许是陛下逼她,或许她只是没有办法抗旨。

可如今陆念一面色淡然如水。祁柔嘉不想相信,可不得不相信坊间的说法,这婚事,是陆念一自已求来的。

“你求的婚事?”

“我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新沏好的茶,冒着白色的蒸汽,端端正正的摆在她的面前。陆念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那里,不敢看她的眼睛。

“殿下,什么时候下的决心。”

“我大醉那天,便想好了。”

陆念一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忆起了一场美梦。那夜是她作为陆念一活的最后一日,是最后的放纵。

之后,她便只能是穆承沅,因为只有穆承沅,能做她现在做的事情。

再睁开眼睛时,两人相对无言,眼泪却先流下来。

祁柔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看着她问,那我算什么。陆念一心如刀绞,她早料到这一日,却想不到什么回答才算是一个交代。

祁柔嘉擦干了眼泪,问宫女要来了酒。贡酒倒在小巧的银杯中,祁柔嘉仰起头将一杯饮下,留下了酒杯,推开了门,

“这杯酒,当我提前祝你,新婚燕尔。”

祁柔嘉的背影远去。陆念一想到了,当年祁柔嘉大婚时。自已只是不懂事的孩童。那天唢呐声和蝉鸣声,如此遥远,又近在耳旁。她默默的将祁柔嘉饮尽的那杯酒,又满上,一饮而尽。

“这辈子,有缘无份。”

“这杯,当是你我的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