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朝堂之上,因筹措军饷各大臣纷纷上表,盛伯治推行新政已有数十年,上表启奏陛下,如今国库充盈,理应从国家出资,不可再加重赋税,引起内乱。至于招募新兵,应按户籍制度,强行要求有成年男丁的家中,无论户籍士商工农,均应出男丁进入军中。
江琛却在朝堂之上怒斥盛伯治迂腐之见。
国库虽有余钱,可国之不存,毛将焉附?何况如今兵丁稀少,强行招募,即使有了百万大军,可作战的若是只有十万军,剩余九十万刚上战场变成了逃兵,岂不是让北宁看笑话。不如新颁谕旨,兵丁入伍便可以免掉一部分赋税,既能鼓舞农家寒门的男丁心甘情愿入伍效力,又能让那些商贾大户之家不愿出人的自愿交上赋税。岂不是两全其美。
朝堂当中两派争论已有数日,各不相让。穆昌平实在头疼,今日上朝更是将桌上的奏章砸到殿中央,两派人才略微消停了些,停下争执听他说话。
“吵吵吵,看你们谁先吵死谁。”
穆昌平扶着额头,不去看殿下诸臣。他心中觉得江琛所提之事并非不可行。可盛伯治所言也有道理,待战乱平息,若是农家子弟死伤七八成,难道这天下的良田,要商贾之家的人去种?无农可用,社稷又怎能安稳。
更让他心中忧虑的是,后宫贵妃已显身孕。如今朝堂上下谁不知道盯着贵妃的肚子。
朝中重臣均望风而动,纷纷站队江家。如今他虽刻意打压江琛在朝中的势力,也只不过是刚刚好各执黑白两子,不至于翻了棋局。
“众爱卿退朝吧。朕要好好思量。”
穆昌平站起了身子,只觉得一阵眩晕,双手撑在案牍之上才勉强稳住身子。身边的大内官看的清楚,往前跨了一步想要搀扶皇帝。穆昌平只挥了挥手。
盛伯治腰间揣着玉板,拦住匆匆往殿外走的陆柏,刚想开口却被陆柏阻了话头。
“文渊的想法我是知道的。宫中不方便多言,晚些时候来我家中吧。”
江琛身边跟着一众同僚,斜眼看到这一幕,冷冷的笑了一声。大步走出殿外,寒风虽彻骨,可他丝毫不觉得冷。双手背在身后,同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方大人,随口聊起了家常。
大内官站在御书房外,吩咐手下的小太监遵循太医的医嘱,让泡茶的宫女记得在茶中放几颗去芯的莲子干再端上来。
皇帝已经几日着急上火,没什么食欲,用膳也不过是堪堪吃上几口。他站在皇帝身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声提醒穆昌平,
“陛下有些时日没有让陆府的姑娘陪您下棋了,”
穆昌平抬起头,看了眼桌上摆放得端正的棋盘,思索了片刻,低低的说了句是啊。
“那小人这就去传召,让陆府姑娘入宫。”
大内官得了准信,脸上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小跑着到御书房门口让小太监去传召。待那小太监走到一半,又把人叫了回来。
“让御膳房晚上多做些姑娘家爱吃的宋州菜,陆姑娘爱吃鱼。”
陆离九从廖将军府中回来时,刚跳下马,就看见妹妹匆匆上了马车。
“念一,这是去哪里?”
陆念一从马车中探出个头,对着赶车的小太监努了努嘴。陆离九见罢,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吧。耿管家牵着他的马,不由小声感慨,
“陛下又召小姐入宫下棋。”
“是啊。”
陆离九看着马车一路远去,很快就转过角,不见了踪影。
“陆大公子的剑法,不像是想入世,倒有出世的风采。”“这你也能看的出来?”“剑可不像人,会说谎。所以你为什么想搏功名?”“为了个人名利,为了家族兴衰,为了国家大义,不都是好理由。”
廖良没有再追问,只是双手抱在胸前,看他擦拭着自已那把宝剑。陆离九不敢抬头,他总觉得不管藏得多深,廖良总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他的心思。
“行了别看了,告诉你也无妨。我想入伍搏一搏,等得了军功,向皇帝讨个圣旨。”
“求他,”
陆离九站在陆府的门口,眼睛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眸间映着灰白无人的街道,满是道不尽的落寞。他把没有对廖良说完的后半句话,轻轻说出了口,
“求他,别让妹妹进宫。”
御书房中,陆念一只觉得今日的陛下没了往日温和的模样,阴沉着脸,有时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愣愣的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陆念一不敢提醒皇帝,也看着棋盘发呆,这一步皇帝已经想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落子。她揉了揉已经有些僵掉的脖子,今日这棋局可是个持久战。
黑子终于落下,也不知是穆昌平心力交瘁,没有力气多想还是怎的。正正落入陆念一埋好的陷阱之中。她笑着拍了拍手,
“陛下你想了这么许久,可是出了下下策。”
“落子无悔。”
穆昌平愣了一下,低头看那黑子,早已被白子包住,再难逃出去。只能微微一笑,说着是啊,朕输了。
“陛下,传膳吧。今日御厨还多做了些宋州菜,陆姑娘应该也许久没吃过了。”
穆昌平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今日的棋局下得有些久,就连他的关节都站起来时嘎达作响。没想到想了那么久还是出了昏招,落入那小丫头的陷阱中去。
“那是陛下想的太远。棋盘上的变数何其多,”
“你这丫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陆念一夹起了桌上鱼肉放入碗中,随口说道,
“远水解不了近渴。摆在眼前的没看见,哪有以后。”
穆昌平愣了一下,停下筷子。朝中议论筹措军饷已有半月,若是再拖下去,难保不会像那局棋,迫在眉睫时出了昏招,落入陷阱。
陆念一并不知道自已随口一说,竟解了皇帝心中多日以来的困局。她依旧尝着那鲈鱼,停不下筷子,心中暗暗感叹御膳房果然做鱼果真是一绝。就是临江楼,也烹饪不出如此鲜美多汁的鲈鱼了。
“念一爱吃鱼?”
“是啊,在宋州时便爱吃。可惜京都不靠江海,鱼肉大都不新鲜。”
“喜欢便常入宫来,朕让御膳房给你做便是了。”
陆念一似是被鱼刺卡住了,干咳了几声。身旁伺候的大内官连忙让宫女端上茶水,穆昌平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嗔怪吃鱼便不能说话,怎么和孩子似的。
陆念一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不敢,只能心中腹诽怎么又提到入宫的事。她原以为入京几个月,一切风平浪静,皇帝已经忘记这码子事。没想到刚刚提起,自已若是不装做被鱼刺卡到,又怎么回了这话。
内官将陆念一送回府中时,夜已经深了。她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天快亮时才勉强入睡。
梦中她在四面宫墙中,大声喊着爹娘,九哥,可无人回应。忽然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她转头一看,正是陛下。他死死的抓住自已的手腕,冷笑说,
“这里就是你的家。”
陆念一摇头,正欲再喊时,眼睛一下睁开。她翻起身来,看着屋中熟悉的陈设,一颗心扑通扑通才渐渐平稳下来。她重新躺下,嘴中喃喃着梦话,
“不能入宫,不能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