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富贵云集,最富庶的莫不过四大商贾,何家、孟家、夏家和崔家。虽说如今商贾人家也能入仕做官,与前几朝比起来地位高了不少。但士农工商,终究仍是低了一等。

孟薾的父亲便是四大商贾中排行第二的孟庭达。

孟庭达自知顶着商贾的身份,吃穿用度处处受着钳制,便同他做的脂粉生意一般,扎进了女人堆中,妻妾成群,子嗣也众多。

孟薾在家中排行第七,前面有不少哥哥姐姐,底下还有一对弟妹。

孟七姑娘的生母只是孟庭达出门做生意时偶遇的歌女,身份低微,生下她不久就病逝了。孟庭达又常在京都之外跑生意,无空管内宅的事。

从小她就由祖母抚养长大。后院之中,兄弟姐妹众多,又没有生母为她撑腰。

久而久之,孟七姑娘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艰难生活。

要说为人处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觉得虚大于实,是下下策;一板一眼,皆有章法,做的让人说不出闲话是中策;而能让人如沐春风,收获满满,必是下了功夫的,是为上上策。

这孟七姑娘的心思通透,八面玲珑,待人接物更是京中出了名的上上策。后院妇人有什么烦心事,见到孟七姑娘都觉得能说上两句,排解忧思。

孟庭达本就不从官,无所谓嫡庶之分,见孟薾得了自已的真传,更是宠爱。说一句有求必应也不为过,甚至把大半家当交于她打理。

自然她在孟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偏她的姨娘和一众兄弟姐妹也愿意听她的。日子久了,孟家祖母年岁渐长,这管家权也就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日她同身边从小一同长大的婢女,叫做月影的,上街去自家胭脂铺子查账。远远便看见陆念一正和婢女在街边走着。她本就有意与陆府这位姑娘结交,赶忙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与身边的婢女吩咐了两句,站在街边等着。

待月影出来时,手上提着两份自家铺子里最好的胭脂水粉。孟薾接到手上,这才慢悠悠的往陆念一来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陆府的姐姐吗?”

她装作诧异的同陆念一行了同辈的礼,笑意盈盈的问道,

“这是出来买些什么?”

陆念一今日出门本是想去江府找祁柔嘉,可江府的下人说大娘子一早便出了门。她没能寻到祁柔嘉,又不愿早早回府,便在京都的东大街上闲逛,看看路边商贩手中有没有些新奇的物件,也好买回府中解闷。

迎面走来的这位姑娘,她在诗会中见过几回,每回都见她身边围着一圈姑娘。那时她还问过祁柔嘉,

“那是孟七姑娘,京都再好听的百灵鸟,也没她说话好听了。”

陆念一回了礼,笑着说,只是出来闲逛罢了。姐姐若是空着,不如一起。

孟薾本就有此意,听陆念一如此说自然喜上眉梢。旁边月影小声在她耳边说着,姑娘咱们还有几家铺子没训完呐。她只轻轻拍了拍婢女的手,便挽着陆念一与她并肩走了起来。

路上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商贩手上的小玩意问陆念一,有的陆念一也认不得,只觉得稀奇。两人便像寻到了宝,与商贩讨价还价。

“画好了。”

孟薾央着路边画糖稀的小贩,说要自已画个糖稀吃。于是自个拿着那铁勺,在板上认真的绕了几绕。画出个不知道什么形状的动物,趁糖稀还热乎着摁上了竹签,递给了陆念一。

陆念一手上拿着孟薾刚刚画好的糖稀,这看着像鸟又没有脖子,看着像鸡又没有爪子。陆念一实在不知道孟薾画了个什么。

“你这是画了个什么?”

“这你都认不出?”

陆念一手中拿着那糖稀,困惑的摇了摇头。只见孟薾伸开手臂挥动了两下,见陆念一眼中还是茫然,轻轻的啧了一声,

“傻瓜,这是凤凰呀。”

陆念一这才看出来那鬼画符的两大块糖稀原是孟薾想画的两只翅膀。一下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陆念一将那凤凰的翅膀咬碎,含在口中,只觉得甜滋滋的。

偶尔一尝,倒也很新鲜。

冬日里难得空中不是灰蒙蒙的,能见到太阳。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孟薾走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里哎呀了一声。

陆念一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孟薾从刚刚手中就提着两个小盒子,她指了指手中的小盒。

“我都忘了。不知道陆姐姐喜不喜欢脂粉,这是我们自家铺子刚进的上好的脂粉。刚刚遇到你之前,铺子的二掌柜刚拿给我,让我带回府试试。”

“不过我最近皮肤干的很,上不了妆。不如我就借花献佛,给了姐姐吧。”

“姐姐肤白如雪,又生得好看。用了这脂粉,只怕是京都多少姑娘家都要来问你,用的谁家脂粉,也算是给我打了个招牌。”

她这一套话行云流水,完全没给陆念一拒绝的理由。话还没有说完,孟薾就将手中的两个小盒子递到了陆念一身边婢女的手上。

“可这,我,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呀。”

陆念一是个实在的,她结结巴巴的看着孟薾。谁想到孟薾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指着已经升到头顶的太阳,笑了起来,

“姐姐若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请我吃顿便饭吧。我可听说狮子楼上了个羊肉锅,说是把羊肉切成薄片,涮在铜锅当中,蘸了佐料吃,格外鲜美......”

狮子楼的小二见到孟薾和身边的婢女,忙喊了声掌柜的,贵客到。那掌柜的便挺着大肚子走到酒楼外迎她们。

“好些时日没见到您,这是带了朋友来?”

“是来尝一尝你这新上的羊肉锅。”

“得嘞,您里面坐,一会就给您端上来。”

京都是富贵云集的所在,狮子楼开了许久,京中大半权贵都喜欢来此处。可陆念一倒是头回见到这掌柜的如此殷勤,竟然迎出门来。她看向身边神色自若的孟薾,眼中透出惊讶。

刚坐下没多久,酒楼的小二就端上了一个大铜锅,往中间空心的地方加了几块烧得通红的炭块。不一会铜锅内的清汤便冒起了水泡。

“既是陆姐姐请客,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是自然。”

孟薾说着用筷子夹起了薄如蝉翼的羊肉,放入锅中。不多时,那羊肉片便卷成一圈,浮了上来。孟薾虽说着不客气,却将羊肉夹起先放进了陆念一的碗中。

“快尝尝。好吃么?”

陆念一将羊肉蘸了佐料,放入口中。不知道那清汤是拿什么吊的,看着寡淡,味道却醇香浓郁,汤汁浸入了薄薄的羊肉中,带上羊肉特有的肉香,竟一点羊膻味都尝不出来,肥瘦相间,鲜掉眉毛。

吃得陆念一直点头,口齿不清的说好吃,你快尝尝。孟薾这才夹起肉送到自已碗中。两人大快朵颐,吃得身上都带上一层薄汗。

祁柔嘉今日天不亮便坐着江府的马车,出门去城外山中的道观祈福。没想冬日人烟稀少,路上好走,江府的马车一路来回,竟然中午便回到了京都。

她本想直接回府中,又想着小厨房大约是没有备午膳,便让车夫在狮子楼门前停下,用过了午饭再回府。

刚刚走进来,她便瞧见坐在窗边的陆念一和背对着的女子。两人相谈甚欢,陆念一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一双凤眼眯的快要瞧不见,手上还替那女子夹了锅中的羊肉,实在体贴入微。

她一下腹中没了饿意,只想扭头就走。刚准备和身边的婢女说句回吧,没想到倒是陆念一对面的那位姑娘,身边的婢女先瞧见了她们。小跑过来,与她说,

“江府大娘子,我们小姐说若您不嫌弃,不如一块吃个便饭。”

她向来面皮薄,若是陆念一的婢女来邀,拒便拒了,可她到现在都没看到陆念一对面坐的是哪家姑娘。只能说着那便打扰了,跟着婢女走了过去。

她与陆念一并肩坐着,此时才看到对面原来坐的是孟七姑娘。两人寒暄了两句,陆念一站起身子,让店家再添副碗筷,又额外多点了好些她从前喜欢的菜。

祁柔嘉一颗心稍微定了定。

“念一,这些菜就够了,别多点了。”

陆念一得了信,这才乖乖的坐了下来。席间一时安静了许多,孟七姑娘瞧着两人的模样,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两人不该是至交好友么,怎么反而一句话都不说。

“早知道江大娘子今早去了庆阳观,我该把上次求的签也一并托你带去,听说那里解签一绝,我也想让观里的老人替我解一解呢。”

陆念一笑道,你求的签文是什么,我替你解。

孟薾嗔怪的看了眼陆念一,虽嘴上说着你懂什么解签,可还是把那签文背了出来给众人听。

“似鸽飞来自投笼,欲得翻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只恐恨无穷。”

陆念一用筷子蘸了水,将当中关键的词记在了桌上,微微皱起眉头。这签文寓意并不好,进身有虑,退步难行,低头前去,事恐难成。孟薾虽是商贾出身,可读书习字并不曾落下,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当中寓意。

她抬起头,正对上孟薾的眼睛。那一双眼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见她轻轻皱起了眉头,孟薾伸出手指,在她额间轻轻点了一点,

“皱什么眉头,这签啊,你可别替我解了。谅你也说不出什么。”

祁柔嘉并没有什么心思听那签文,她瞧着孟薾和陆念一两人眉来眼去,只觉得再坐下去自已便是多余的了。

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婢女,放下了筷子,起身向两人行了告别礼,就要走。

“姐姐怎么不多吃两口?”

陆念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傻傻的看着祁柔嘉面色似乎比刚刚进来时,更难看了些。祁柔嘉只轻轻说了句吃饱了,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孟薾在一旁看的清楚,她一副七窍玲珑心,此时也明白了七八分。祁柔嘉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孟七姑娘喊来了店家小二,

“这道菜中醋多了些,怕不是你们后厨,”

“醋坛子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