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曹操等人有心惩处,也不过是号令彼辈上阵厮杀。宛若刑徒之兵,战死如同治罪服刑,侥幸生还,今后亦难免战殁于阵。故这里被杀者死,杀人者今后必死于刀兵。”

李儒回头审视远处接受救济的难民:“今幕府治下十五郡国男女皆似刘先生子民,此言狂逆,确系实情。刘先生不忍子民伤亡。对关东叛军而言,此地士庶皆是路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

他由衷的感慨,略有些庆幸的口吻嘲讽:“群雄四起,多朝不保夕,无有恒心又怎会有恒产?群雄无恒心,其治下士庶想做守户豚犬亦不可得。有如丧家之犬,惶惶终日,朝不保夕。”

“得刘先生庇护,我等就像有门户可依的家犬、良禽。看野犬哀鸣,虽同情怜悯,却更多欣喜。”

李儒摇摇头依旧讽笑模样:“可笑之前彼辈视我军为洪水猛兽,得知群雄兴兵,此地又有多少衣冠之士歌舞宴饮弹冠相庆?刘先生不必过于伤怀,若我军兵败,我等家室凄惨远胜此间十倍。”

刘恒微微点头,长叹说:“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其军中吏士,也多系寒门、贫民出身,其父老姐妹与本地受害之人也多类似,怎就能痛下杀手?若是其军乏粮,杀人充饥,虽系兽行,但以禽兽行举来预料,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感到不解、愤懑的,就在于此。有河北供应粮秣,又非乏粮之兵,却恣意杀人,到底是为那般?比之食人禽兽,还要不如!”

“如此禽兽不如,不如禽兽之事,天下有识之士难道还要做聋子、瞎子,如若无事发生?”

刘恒目光环视左右,挤出一缕笑容:“我本想做一首诗赋来铭记今日见闻,可才疏学浅,急切间做不出,那就讲一个笑话。”

李儒带头拱手做聆听模样:“谨受教。”

三公、上公发出的公文根据用途不同,格式也就不同,有某某令、或某某教。

刘恒这个‘征夷将军’实系杂号将军,也就只能发布军事相关的军令;现在李儒开口要受教,显然要抬高征夷将军的位格。

周围幕臣纷纷效仿,已经打赢了这关键一战,重创了关东的叛军主力……于情于理,朝廷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见周围人作揖礼,刘恒稍稍组织语言就说:“当关东叛军迫害河内大姓时,朝廷公卿身在雒阳,没有制止;当关东叛军杀荆州刺史作乱时,公卿在雒阳,也没有制裁;当关东叛军污蔑本侯兴兵来犯时,朝廷公卿亦没有制止、劝阻。”

“当关东叛军掠杀百姓恣意逞凶取乐时,公卿身在雒阳自然也看不见,无法制止。”

“最后,当关东叛军非我敌手,调头挥兵上雒凌虐公卿时……很遗憾,我身在东国,即看不到发生在雒阳的暴行,也听不到公卿士民的惨呼,相隔千里也难援手。”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公卿百官连这做人基本都遗忘了,那这样的庙堂,还不如让乱军付之一炬。”

说完如同诅咒的笑话,刘恒心情渐渐畅快,继续说:“如今作乱之州郡长官,多系袁隗、董卓秉政时所派。乱国害民者,此辈也。”

李儒忽略前面的那些诅咒,也理解刘恒的心情,谩骂公卿百官已经是轻的,唯有诅咒他们遭到报复才能解恨。

他长拜:“诚如刘先生所教,董卓、袁隗狼狈为奸,并系国贼,愿随刘先生,再讨国贼,势不两立!”

“愿随刘先生再讨国贼,势不两立!”

众人三呼乃止,可刘恒对雒阳、公卿百官的诅咒还在他们脑海中盘旋,很难抹去。

刘恒见李儒把侧重点引到讨伐国贼一事,也不以为异,比起自己关心,在意的事情,这只是微末小事罢了。

随即对站直身子的李儒说:“董卓幡然醒悟知错能改,与袁隗之众不可同日而语。不若先稽核功勋,拟定报功奏表。我遣人押解李旻等主要叛臣至雒阳报功、请赏!”

董卓是不是国贼,就看怎么回应这份报功奏表。

己方水师即将汇合于濮阳,正好在秋汛前去一趟雒阳。

刘恒在傍晚至濮阳城,他在渡津扎营后,登高观望。

自己看似很强,宛若不败战神……可这也就只能忽悠一下普通人,稍稍聪明得一点的人自然能看到征夷军脆弱之处,现在的征夷军经不起一败。

而能造成失败的因素又太多了,多的需要处处防范,处处谨慎的去打补丁。

曹操就不同,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宛若汉高祖一样,只要赢一把,就能翻身!

曹操身边较高的淘汰率,总能层层筛选,磨炼出一支凝聚力强的军吏团队。这个团队在,扩编军队、训练军队……就如流水线一样。

与此相对应,征夷军扩充的太过迅速,有明显的臃肿。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中高层的凝聚力上,唯才是举、能力至上这两条用人原则虽有种种好处,可每一种好处肯定对应着一种坏处。

比如军吏晋升、立功获取赏赐,或转业地方踏上正规的仕途,这些人会优先感激谁?

他们优先感激的是他们自己,这一切都是他们拼命挣回来的,是征夷军这个平台给与平台每一个单位的回馈。

这种想法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的屁股正坐在核心位置。

要把中高层军吏对集体的感激一点点的转移到自己身上,否则这个平台中的其他原始股份大佬也会生出某些想法……而这种事情一旦展露苗头,彼此信任破裂,那所有人都将一脚踩在淤泥陷坑里。

类似于臃肿的缝合怪,想要消弭各种怪异的衔接处,要么对内持续整顿,将不和谐的地方抹平;再要么在战争中加速融合,让不协调的地方自己协调起来。

一个对内整顿,一个是战争中继续融合……很难分清楚哪一种更好。

从基本的良心来说,刘恒更倾向于战争中解决问题;一起从雒阳出来的军吏,死在自己手里太过憋屈,还是死在战场上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