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院内,周玄华拿着信笺从主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红鹭正跟几个丫鬟专心整理被水浸湿的书籍,她们将粘连在一起的书页慢慢揭开,用帕子吸书上面的水渍,再用装着烧红木炭的熨斗一页页烘干熨平。
有些实在难以处理,红鹭便用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书名,打算重新购买。
可每次遇到这样的书,她嘴上都会骂些不着四六的话来泄愤,没注意脚步声已经到了身边。
周玄华看着那一堆书,里面不乏名家绝版著作,世间再无其二,是多少文人墨客千金难求的旷世珍品,竟落得如此下场。
她难掩心痛之色蹲下身,摸着书的封页忆起曾经有他们陪伴的无数个寂寥夜晚,如今光阴难拾,令她不禁红了眼眶。
红鹭最见不得她家主子委屈,愤然站起身捋起袖子道:“县主,我现在就找福管家说理去,让他把毁书的人找出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却被周玄华呵止住:“站住,书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现在有别的事要你去办。”
周玄华起身将信递过去:“你跑一趟,务必将这封信在酉时之前送去卢府,交给卢公子。”
红鹭把手在罩衫上擦了擦,接过信,可又不甘心,指着脚下一堆没整理完的书。
“这些书若是不赶紧整理出来,一会风干想揭都揭不开,到时候变成一坨擦屎都嫌拉屁股的废物。”
周玄华明白她的意思,弯下腰从里面挑出一本损毁严重的书递到身边一个长相伶俐的丫鬟手上。
“你去把这本书交给福安就回来,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你都不要理会。”
随后又看向其他两个丫鬟吩咐道:“你们也去忙别的吧。”
红鹭没看懂她什么意思,待其他人离开问了一句:“县主这是何意?”
周玄华眸子里闪动着让人捉摸不定的光亮,嘴角漾起人畜无害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红鹭与她相处久了,见她这副模样,立马把心放进肚子里,拿着信,屁颠儿出府去。
没一会,福安带着几个人,跟在那个伶俐丫鬟身后来到洗院。
周玄华正坐在红露原本坐的位置上,怀中抱着本破书,一双杏眼垂泪不止,福安来到她面前正要请安赔罪。
她抬头眨着清莹透彻的眸子率先问道:“福伯,这些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了叔父不高兴?”
这倒是打了福安一个措手不及,来时路上想好的说辞也给搅乱了,赶忙俯身解释道:“县主这话从何说起,您金昭玉粹,冰壶秋月,王爷疼爱还来不及。”
周玄华拿出锦帕拭去面颊簌簌落下的泪水,一副悲楚神情:“那为何叔父让人毁了我的书?”
听见哀哀戚戚的控诉,福安收起脸上谄媚,他可不能让这话传到外头去,“扑通”一声跪在周玄华面前。
“是老奴该死,没管好底下的人弄坏了您的书,同王爷无关。”说着他转身厉声呵斥身边的下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书整理出来,不管什么办法,都给县主恢复原样。”
仆从们一拥而上,他起身,脸上再次浮现出谄笑。
“县主,我先扶您去廊下休息。这里交给我,若他们做得不好定重重责罚。”
周玄华却不理会,依旧端坐那里,一脸愁容。
“福伯莫要与我说谎,这些书都是爹爹生前留下的,当初我只带一个丫鬟和它们来到晋王府。平日里多宝贵,眼不瞎心不盲的都能看见,若不是有特权,谁敢不仔细?玄华愚钝,想不出叔父对我有何不满,还请福伯明说。”
这话她是看着整理书籍的下人说的,就算里面没有参与毁书的人,相信她的话也会很快被带到耳边,她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今日敢毁她的书,明日就敢害她的命。
福安也算是混迹宅院几十年的老人,主子们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又只是泄愤,他门清。
见周玄华如此执拗,怕是委屈不小,想也知道从南斋阁搬到洗院落差之大,谁心里不明镜的。这下又毁了书,借题发挥想闹腾起来,可不是容易答对的。
若是不给下剂猛药,这要是闹到王爷那,他可不好交差。
“县主宽心,是老奴办事疏忽,难逃其责,这就回去领板子。还请县主宽限老奴半日,定将人找出来,交由您处置。”
福安态度极其诚恳,就差把倚老卖老写在脸上。周玄华若是不趁机下台阶,估计又会得个苛责奴仆的名声。
“我知道福伯为晋王府操心劳力,挨板子就算了。若是找到那人直接逐出府,搬书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也难当重任,这内城之中哪门哪户不是皇亲贵胄,这样不小心怕是谁家都不敢再用。”
话说到这份上,福安怕是不难听懂,得了便宜还卖起乖来。
“县主大人大量,就依照您的意思办,这院子您看还有哪里不满意,我这就命人改进。”
目的既已达到,周玄华倒已不用再揪着这点事不放。一扫脸上阴霾,缓缓说道:“倒真是有几处,也不知道是不是麻烦福伯。”
“县主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老奴该做的。”
福安再次伸手,周玄华在他的搀扶下起身,最先指了身边的池子:“我这院子人口少,用不了这么大浣洗池,这边上又生了好多青苔,遇到水湿滑得很,我一个瘸子站上去,没准就摔了,还是填了吧。”
福安躬身应下:“我这就着人去办。”他马上差了一个整理书籍的下人去请泥瓦匠来。
周玄华继续沿着铺地一瘸一拐地向大门走去,到了晾晒场旁指着里面的柱子说道:“柱子也砍了吧,只多留边上的两根,这里我要用作射箭场。”
没等福安应承,她转身看着那口被封着的井:“我这院子离新的晒洗场和用水井远,把这井上的木板掀了,女使做活也方便些,就是还得麻烦福伯找人再修缮一下。”
原本赔笑的福安听见她这话,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