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国沐溪郡雷姆山,山中如利刃劈凿的峡谷底部,两具尸首,仰面露出惊骇之色躺在那里。
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泉水一般喷涌出黑血来,嗅到腥气的毒蛇从草丛、岩壁里现身,朝着饕餮大餐奔涌而去。
顷刻间,两具尸首成了肉粽一般裹得严严实实,而峡谷深处不大的庭院已被残红浸染,毒蛇却因为院墙下种着大量的凤仙花不敢靠近。
此刻,四具黑纱遮面的人倒在院中,穿着素衫长袍的林弃面露青色双手持剑倚靠在陋室紧闭的门板旁,一根细刺正贯穿他腹部。
身上多处伤口随他一呼一吸便流出血来,将浅色长衫染了颜色,他轻嗑一声,一股殷红从泛白的唇里涌出来。
他抬眼鹰瞵鹗视着院中的那几人,确定他们不会再爬起来,才丢下剑,咬牙忍着疼,将那根刺拔出来。
那竟是根刻有九瓣莲花纹的狐首发簪,精美的莲花纹浸在血中,异常凄美。
他扔掉发簪,转身推开拼死护住的门板,跌跌撞撞向陋室内移动,低沉的嗓音唤着室内床榻上的阴影:“师父?”
没有人回应他,同样他也感受不到榻上之人的呼吸,顾不得伤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床榻上,形容枯槁的楚承山已没了气息,却表情安详的躺在那里,林弃双腿一软跪在榻旁,悲声痛哭:“师父!”
跟着胸口是一阵火烧,一股甜腥涌出喉咙,黑血从他口鼻处喷出,溅了楚承山满身。
林弃慌神,忙去擦拭,口中还说着:“师父,对不起。”
赤焰灼身的感觉愈加强烈,视线也跟着模糊,发簪留在腹部的伤口开始向外渗出黑色的血。一阵目眩心热过后,林弃晕倒在楚承山尚有余温的怀中。
此刻,雷姆山下,一间残破的茅草屋内,血迹从窗外一直延伸到屋内墙下的乱草堆处。
一名黑衣人正窝在那里,肩膀处被利剑劈出的伤口极深,还不断向外冒血。
若不是刚才他用发簪刺伤林弃,这胳膊怕是要和身体分了家。
他揭下面纱,散乱的头发下是一张鲜眉亮眼的女人容貌,可当他褪去黑衣和里面的亵衣时却露出平坦的胸膛。
男人从腰间绑带里取出小药瓶,用牙齿拔掉上面的塞子,向伤口倾倒。
当白色粉末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他疼得身体颤抖不止,却咬着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比女人还要白皙的皮肤变得潮红,颈部的青筋暴起一直延伸至额头,又被层层汗珠覆盖。
好在药粉的止血效果不错,不消多时伤口不再流血。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上的红润也渐渐褪色,用面纱笨拙包扎伤口。
尽管此刻他已经虚脱到好像随时都能晕倒,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包扎好伤口,又马不停蹄从褪下的白色亵衣上撕下几块布条,沾着身边滴落的血迹,在上面分别写上一个“败”字。
看着那几个“败”字,不知道是不是想到死在林弃剑下的同伴,一个大男人竟落下泪来。
他从小拇指上取下护甲一样的东西含在口中,稍稍用力如乌鸦的鸣叫从嘴里飘出,接连吹了几次。
几只黑眼乌鸦飞进草屋,落在眼前,男子抓过乌鸦,将布条绑在腿上,再吹响哨子,乌鸦又飞出窗外。
直到耳边听不到翅膀挥动的声音,男子嘴角才露出一丝凄冷的笑容,随后便意识不清地昏死过去。
......
都城招瑞内城,晋王府的西北角,破败虎皮院墙将洗院重重围住。
脱漆对向开合的木门上,原本贴封条的地方还没有清理干净,留下斑斑块块痕迹。
跨进大门,残砖剩瓦铺设的波纹式铺地一直延伸至正屋门口,将方正的洗院分成两个部分。
铺地右边是晾晒场,十几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成行成列立在那里,每根木桩高处都扯出两根用来晾晒的麻绳,彼此相连。
因多年风吹日晒雨淋,麻绳已经糟朽不堪,随时都可能断掉。早上红鹭晾晒的被子就搭在其中一根上,风吹过,麻绳和木桩连接处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声。
铺地左侧,大门旁的墙下有一口泥石垒砌的井,井口盖着木板,木板上又压着巨石,远些看,假山似的,旁边还倒着一个系着绳子已被虫蛀的木桶。
井与主屋中间有一大块空地,却被浣洗池占去半壁江山。
池子不深,往常府中女使们会围在池边清洗衣物,污水顺着倾斜池壁流入池底浅槽,沿着浅槽再流向院墙下的暗渠。
现下,浣洗池在福管家安排下,池底沉积多年的枯枝烂叶已经打扫干净,只留有洒扫的痕迹。
红鹭正坐在浣洗池旁凸起的石头上,整理周玄华的书籍。
“一个个不知轻重的,看看把这书糟蹋的。”
这些书可都是她家县主的宝贝,平时她都得小心呵护着,不想却遭人轻视。不是折损了页心,就是丢了表皮,有的则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上面的墨字糊成一片,正往下滴答着黑水。
她从普恩寺回来问过,这边没下雨,书能湿成这样,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把书掉到水里去了。
“这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家县主心善不计较,我红鹭可不是好欺负的。等我得空,非把你们抓来,一个一个跟这些书赔罪。”
红鹭这边气得直蹿火,躲在门外看热闹的春溪已经乐得合不上嘴。
她疾步快走,想要回去向蕊蝶报告喜讯,途中将怀里一根白玉莲花发簪拿出来欣赏。
此簪通体温润细腻,色泽匀称,簪身刻有九瓣莲花纹,纹理脉络细致柔和。
簪头生有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姿态秀丽如真花一般饱满水润,顶端还沁出点点粉红,花瓣之中的蕊柱亦是清晰可见。
花托下还垂着两条细细的全雕玉环锁链,牵着两颗小莲蓬,随着春溪的步伐摆动,甚是可爱。
整个簪子造型虽普通,但雕刻工艺精湛,有鬼斧神工之妙,白中虽带了瑕疵,但那点粉红却是神来之笔让整个簪子显得灵气逼真。
春溪将簪子在手中反复端看,这是卢公子送给的钗环里她最喜欢的一支,可为了讨好蕊蝶,只能忍痛割爱。
回到艳翠轩,她添油加醋地将周玄华的处境讲述一番。
蕊蝶高兴得跟过了年似的,坐在妆奁前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欣赏新得的玉簪。
“青簪坊的簪子果然不同,趁着我这气色都比往日好上不止一点,是不是春溪?”
“姑娘您是天生丽质,发簪就是个陪衬。没了您它就是一个摆设,一文不值。”
得了她的宝贝,还在她面前炫耀,春溪夸赞起人来有几分敷衍。
蕊蝶看穿她的心思,在心里骂道:一只破簪子而已,瞧把她心疼的。
她白眼相看眼镜中的身影,将玉簪扔到一旁。
“春溪你记住了,再天生丽质的容颜也有衰老的一天,男人们看的可不是女人带了多少钗环,而是这云纱之下的美景,做女人要懂得延缓衰老才是王道。”
她从妆奁前起身,拧动腰肢,步步生莲地走到春溪面前,捏着春溪下颌左右仔细打量,难怪王爷近日看她的眼神对不对劲,这丫头越长越狐媚。
可她嘴上却说:“你生的确实不错,但别以为在那位卢公子面前多露脸就能记得你,他送你钗环也只是想收买你给他跑腿而已,你要是真想让他对你另眼相看,就得学如何驻颜有术。”
蕊蝶这话属实有些扎心,但不无道理。
想她年近三旬依旧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一样温香玉软,不然晋王爷怎么会这么多年独宠她一个舞姬。
春溪在这点上倒是真心羡慕蕊蝶,被这么一忽悠,又开始妄想日后可以虏获卢敖的心。
她冲着蕊蝶扬起了笑脸:“姑娘说的是,就是不知道驻颜有术到底是个什么法子?”
见春溪贴上来,蕊蝶又故作神秘,把嘴贴近春溪的耳朵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