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田邬村到西柳镇十多里的路程,金元走了半夜,等到了西柳镇时,天已经透亮了。红艳艳的太阳高高地挂着,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脚上的布鞋开了口,深蓝色的衣服已辨不出颜色,拳头大小的血渍尚未干涸,金元俊朗的脸上也是伤痕遍布。
他踉跄走进西柳镇医院里,绕了一大圈子却不见柳闹儿的身影,金元整个人像是浮在了半空中,脚下软绵绵,心里更是没个着落。
金元拉了几个护士问,人人都说没见过柳闹儿的身影。
“柳闹儿……”金元大声喊着,“丫头……”
医院里的人都对金元侧目而视,金元像疯了一样,一间房挨着一间房间喊,一层楼挨着一层楼上去看。
“诶!”一名女护士喊住了金元,她皱着眉,两道法令纹直直地切到下巴去,“喊什么喊什么!再捣乱就……”
金元的眼神像一只秋蝶,飘飘忽忽,几乎受不住地球的重力,要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你要找什么人?但凡是来这儿看过病的,都会登记在册,你这样乱吵乱嚷,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像什么样子!”女护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柔缓。
金元抬起目光,快步走到女护士跟前,“我找我媳妇……”
那女护士抬眼瞥了金元一眼,“你媳妇是谁?说名字!什么时候来的?什么病?”
女护士领着金元进了值班室,她拿出厚厚一册本子放在桌子上。
“她叫柳闹儿,昨夜半夜来的。昨天晚上突然昏迷,是一个走路微微有些不方便的年轻人送她过来的!”金元焦急答道。
“昨天晚上,那只需要看这一册就行了。”那女护士又将其余的册子都放了回去。
正找着,门口忽然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小护士,“王姐,县政府里送来了个急重症病人,心脏骤停伴有突发脑出血!”
那护士听了,丢下手中的花名册就随那小护士飞快跑走了。
金元顾不得身上的伤,快步走到桌前,细细地翻看着那花名册。昨天半夜确实有一个病人送过来,只是那人并不叫柳闹儿,病症也完全无关。
金元把那册子连连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柳闹儿的名字。他急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要是人送来就不行了的话,就不在这个册子上了。”一个穿着白褂、戴着白色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留着齐耳短发,看不出年岁。
金元听着这声音格外耳熟,可他却想不出这是谁的声音。
“你找谁?”她问。
“我媳妇,柳闹儿。”
“柳闹儿?”那医生嗤笑了一声,眼神里竟泛出些许恨意来,“她怎么了?”
“昏迷,是我同村兄弟送来的,他说送到这里来了。可是我找不见她。”金元急匆匆说。
“昏迷?”这女医生眼神转了转,她又上下打量着金元,“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大夫,我身上的伤不碍事,你帮我找找我媳妇,她一个人生了病,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金元说着,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金元在说这话的时候,那女医生的眼神冷得像被冰冻了一样,她忽地看见金元身上还挎着一个包,“昨天夜里你为啥不跟着她一块儿来?”
“我不知情,是我村里的兄弟半夜找到我说的。”金元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我给你打听打听,这花名册也就是应付个领导,这些个小护士,八成又偷懒了。”那护士说道,“你也别在这儿嚷了,等到晚上在医院西门口外等着我,只要你女人来过,我就能问出来。”
“医生,她一个人……”
“放心!那么多护士在呢,你媳妇死不了。”女医生看着金元,“你现在赶紧找个地方捯饬捯饬自己,被警察当成混混,寻个由头把你关上几天,我看你怎么找媳妇!”
金元前脚刚走,后脚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孩子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看见刚刚摘下口罩的医生,惊疑地“噫”了一声,随即气冲冲地质问道,“张雅!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妈让你买东西,你竟然躲到这儿清闲来了!”
“你从哪儿偷来的白大褂?”
张雅掩饰掉眼里的恨意,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解释道,“潇潇,刚刚是一个护士她有急事儿,让我帮她看着会儿。”
“算了!你在这好好歇着吧!把钱给我,我自己去!”那潇潇一把夺过张雅手中的钱,跑了出去。
待潇潇走远了,张雅脱下身上的白褂,恨恨地说道,“不过是仗着爹有本事,傲气什么!”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中午了,金元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机械地挪动着双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双腿一阵阵发虚,阳光晒得他头晕目眩。
金元寻了一处树荫,靠着树根坐了下来,“丫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紧绷着的弦忽地松了下来,金元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敲碎了一般,松散无力。折腾了一夜,此刻金元觉得眼皮有千斤重,他将头埋在双臂里,瞬间便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金元仿佛听到了柳闹儿的声音,那一声哥哥让金元瞬间惊醒。那声音那样真切,仿佛柳闹儿就在金元身边。
金元抬起头,一辆小吉普车从眼前一闪而过,街上仍旧如故,烈日炙烤以及漫天尘埃。
“丫头……”金元呜咽一声,两颗豆大的泪珠滑了下来,“你不能有事!”
待哭过,金元寻柳闹儿的心更切了,他翻了翻临行前田愚给他留下的包裹,里面有厚厚一摞油饼,还有一罐子水。
然而除了这些,包裹里还有一小布口袋草药,那草药包里还放着一百二十块钱。
金元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这水同油饼还尚可理解,为何这包里还放着草药以及这么多钱?这草药再怎么也说不通了。
金元想着,忽然觉得昨夜发生的事有许多可疑之处,只是他当时太过着急了,并没有觉察到,这其中定有一些缘故。
金元嚯地起身,他要马上回田邬村,找田愚问个明白。
走到半路,迎头碰见一个本村的人,那人叫田二孩,近年死了媳妇,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
此人同金元并没有过交集,此刻见了金元,竟大喊了一声。
金元听见田二孩叫他,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性地冲他笑了笑,说道,“赶集去呀,二孩哥……”
“金元,你去哪儿?”这田二孩看金元的眼神,仿佛看金元宝一样,两只眼睛亮得能蹿出来火苗。
“回村里。”金元疑惑地看着田二孩,“二孩哥,你没事儿吧,手咋抖得这样厉害?”
那田二孩竟一把攥住了金元的胳膊,“金元兄弟,我这会儿头晕得厉害,我跟着你一块儿回村里……”
“头晕?这离镇里近,我把你送医院去吧。”金元看着田二孩此刻反应,心里奇怪极了。
“不用!不用!回家就行,走走走……”
田二孩个子小,可他却死死拉着金元的胳膊不肯松开,二人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走在路上,田二孩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金元身上,金元觉得别扭极了。
“二孩哥,我给你弄个棍儿,你支着走吧。”金元说道。
“不用不用!就到家了……快走……”田二孩急急说道。
越往村里走,金元心里越发不安,金元偷偷看了眼田二孩,只见田二孩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手臂上青筋暴起。
金元感到不是自己在扶着田二孩走,而是田二孩拉着他往家走,这哪儿像生病的样子。
金元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忽然诶呦一声摔到了地上,那田二孩也跟着摔了下去。
“咋啦?咋啦?快起来走,就到家了!”田二孩急得直冒汗。
“二孩哥,脚扭了走不了了!”金元做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
“啥?真的走不成了?”二孩急问道。
“动都不敢动啊!”金元疼得龇牙咧嘴。
“唉!啥事儿嘛!”田二孩一脸怒色,“金元兄弟,你再试试,就到家了……”
“二孩哥,我看你头也不晕了,你先回去吧,我歇会儿。”金元淡淡说道。
那田二孩儿当即变得和善起来,他赔笑道,“这样金元兄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喊人把你抬回去!”
“可在这儿等着,千万别跑!”说罢,田二孩就一路小跑往村里去了。
待田二孩走远后,金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抄小路往村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