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晌午时,村南头的老杨树林下齐整整码了一排子人,他们或坐或躺,或眯眼瞌睡或缓语交谈。
风推着杨树林时而往东边倒,时而向西面歪,潜伏在繁茂枝叶间的蝉若隐若现,蝉鸣声时响时隐。
村西头,米秀儿家的门紧紧闭着,门口毒日头地里,田守义拍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门是从里面杠上的。
田守义不由得恼了,他绕着米秀儿家里走了一圈,在后院墙旁边踩着一个麦秸垛跳进了院内。
米秀儿见田守义进来,吓得变了脸色,急转身欲杠上堂屋的门。
田守义一脚将门踹开,一把抓住米秀儿的手臂,“为啥不给我开门?屋里头藏男人了?”
说着,田守义拉着米秀儿就往屋里走,米秀儿眼里噙着泪,一面又用劲儿地想要挣脱开。
田守义见米秀儿不说话,对自己也不似往常那样亲热,又见堂屋靠墙正当中的桌子上安放着灵位,田大川的遗像旁边燃着几炷香,香灰已经积了一小撮。
“我说呢,原来是为这个缘故!”田守义冷笑道。
“村长,你以后别来了,这样不好……”米秀儿噙着眼泪哀求道。
“哪样不好?”田守义冷笑,“是我不够好?还是我睡你不好?”
“村长,你走吧。”米秀儿含泪说道。
“我问你,金元怎么放出来了?你咋跟警察说的?”田守义抓着米秀儿的胳膊质问道,“我给你的钱,你弄哪儿去了?”
米秀儿忽地噗通跪在地上,“村长,咱们俩的事儿就算了,你给的钱都让金元女人拿走了,我一分没留。你找她去吧,我求你了,以后别来这儿了……”
“为啥?你说个理由!”田守义冷笑道。
米秀儿跪在地上,吭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田守义冷笑道,“哼,现在想着立牌坊了!早干嘛去了?你当我是啥,你让走就走!”
说着,田守义呼啦一下将案台推倒在地,又将田大川的照片踩了个稀烂,“你男人的身子早就被蛆钻成了烂泥了!你怕个屁……”
说着,田守义就将米秀儿强抱住,用手扯她的衣服,米秀儿挣扎着,田守义却不撒手。
冷不防,米秀儿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剪子来,直戳戳地对着自己的胸口,“村长,你再弄我,我就死在你脸前!”
说着,米秀儿已经将剪刀尖儿插进自己的肉里,丝丝鲜血渗出来。
田守义跌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烈性的女人,浑身的气性忽地没了。
他满脸不可思议,在女人面前的挫败让田守义的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悲凉,他头一次对自己以及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无力感。
田守义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米秀儿家里,他佝偻着背,走在毒辣辣的日头地里,像是一只要渐渐被晒干的虾。
他黑着脸,背着手,一路走到村里关押黑五类的一个大牛棚里,那些牛鬼蛇神正歪着午睡,身上的牌子摘了下来,手里的农具都放了下来。
田守义急切地想要将自己心中的威信再树起来,他抄起皮鞭,怒冲冲地朝着地上的人乱甩着,鞭子落到身上,便是一处血肉模糊。
“起来!都给我起来……”田守义怒骂道。
众人起身,脸上是才睡醒的茫然以及忽地被打的愤怒,到最后,全都演变成了不安,他们没有资格愤怒,就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只有无能为力。
“村长,这是干嘛,还没有到上工时间呢?”一个老妇起身,哑着嗓子问道。
“干活去!”田守义骂道,“你们这群猪狗,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有资格在这里睡觉!”
说着,那鞭子便落到了阿婆身上,阿婆被抽倒在了地,却无人敢上前去搀扶,此刻的田守义简直如恶鬼一般可怖。
瘦瘦的金钰站在众人后,恶狠狠地盯着田守义,那眼神毒得几乎欲将田守义生吞活剥了。
叮叮咣咣,他们站在毒辣辣的太阳地里砸石头,爆烈的阳光如岩浆一般倒在他们皮肉上,铁锤子震碎了虎口,汗水一串串地落到地上,吱地一下便没了踪影。
树下凉阴里,田守义端坐在大椅子上,他左手握着鞭子,右手旁放着水壶。
看着如同猪猡一样在烈日下劳作的人,他心里生起一股莫大的满足。十多年前,村里的地主也是这样站在烈日下看着他干活。
咣当一声,老阿婆手中的锤子落到了地上,老阿婆如同一截子腐烂了的枯木桩子,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几个男人将她搬到阴凉处,请求田守义给婆婆一些水,可田守义不但不给,还甩着手里的鞭子,恶狠狠地斥骂。
“我日你奶奶的祖宗……”金钰梗着脖子吼了一声,他跳起来,像一只豹子一样嗖地跑到田守义旁边,抄起旁边的空桶扣在田守义的头上。
紧接着就拿着砸石头的锤子一通乱砸,“我日你奶奶……”
“日你全家……”
“狗东西……”
几锤子下去,田守义便像一摊软面条一样不再动弹了。
金钰丢了手中的锤子,抱着水桶咕咚咕咚猛喝了一大口,“我要走……”
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金钰。
金钰是真的要走,他把水浒看了几十遍,好汉四海为家,哪里的黄土地不能混口饭吃!他已穿好了鞋子,一双趁脚的鞋子。
那倒在地上的老婆婆喊住了金钰,她颤颤巍巍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圆圆的怀表,上面还镶着蓝色的石头,塞到金钰怀里,“还能卖些钱……”
“小兄弟,我叫姜书懿,我老头子叫做陆长州,哪天跑到了首都地界,寻着我老头子,告诉他,怎么着也要把我的骨头弄回去……”
金钰真的走了,他钻进了山里,爬过这座山,就是外省地界了。至于到哪儿去,没有人知道。
金元一家子知道这消息已是深夜了。
醒过来的田守义暴跳如雷,这事儿已经传遍了全村,十六岁金钰对他的羞辱像是一柄利剑狠狠地插在了田守义的自尊心上,他要从金元一家那里找补回来。
傍晚,一群人就将金元家里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