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郎朗,微风徐徐。蛐蛐躲在草丛中鸣叫,大槐树上传来阵阵蝉鸣,大蝉声粗阔,小蝉声细亮。
地面上,树影婆娑。壁虎躲在灯影里捕捉飞蛾。
夜已深了,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像是一只沉在潭底千年的破船,浸泡在浓浓的寂静中。天气凉爽,庄稼人能睡个好觉。
金元家的大门被人拍响了,不似往常,今日的拍门声怯怯的,一下一下,缓缓地响着,带着些许讨好的味道,就像一只乞食的狗儿呜咽吠出的声音。
家里只剩下金赵氏同柳闹儿、金珠三个女人在家,金珠早早就睡下了。深夜开门这种事儿,金赵氏自然指望不上。
柳闹儿披上衣服,打开门,米秀儿站在门外。
“你让金珠改口,放过田广林,我就改口放了金元。”米秀儿说道,声音里却还带着气,脸上也是一副不服气的神色。
柳闹儿淡淡瞥了米秀儿一眼,二话没说,伸手便关门。
那米秀儿却像一条鱼一样从门缝里滑了进来,她一把抓住了柳闹儿的手臂。
“这样对咱们都好,我要是一口咬死金元对我做了坏事儿,谁能有什么证据!”米秀儿威胁道,“金元就成了强奸犯!”
见柳闹儿只不说话,米秀儿只当柳闹儿还在犹豫,她一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一卷子钱塞到柳闹儿手里,“收了这钱,明天早上,你带着金珠,我们去派出所。”
柳闹儿看着手中的钱,笑了笑,“这么些?”
这一问,米秀儿心顿时慌了起来,她惊怒叫道,“这么些还不够?你还想要多少?”
柳闹儿笑着不说话,却也不把钱还给米秀儿。
米秀儿只当柳闹儿嫌钱少,犹豫了一会儿子,才慢吞吞地从贴身小衣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来。
她却不把荷包递与柳闹儿,而是紧紧地攥着荷包,一遍又一遍地问,“明儿可千万带着金珠跟我去公安局把话改了呀……”
柳闹儿不说话,却抓过米秀儿的荷包,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笑道,“你走吧!”
说着,便将米秀儿推了出去,将门从里面给杠上了。
那些钱可是不小一笔,田守义想了这个法子,却只拿了一小部分钱,多数还是米秀儿出的,她送的有些心疼。
可她却想讨田守义欢心。
“明天可要去!”米秀儿站在门外又问了一句,门内已经没有了动静。
这米秀儿一面心疼着自己那些钱,一面匆匆往家里走去。
也许是夜深了,不觉间竟起了风,凉风不知从何处卷来一团乌云,将月亮给罩住了。
整个村庄忽地像被放进了黑盒子里,四下没有一丝光。
米秀儿手里没有拿灯,她摸黑往家走着,心里一个劲儿地心疼给出去的钱。
正走着,冷不丁地心里一哆嗦,耳旁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看过去,却并不见有人影儿。
她心里却又怕又疑,总觉得那脚步声快快慢慢就跟在自己身旁,可转头却四下无人。
米秀儿是个泼女人,她忽地停了下来,作出一副怒容,吊眼立眉,双手掐着腰,厉声骂道,“你奶奶的腿!再敢跟着老娘,老娘就弄了你,撅了你的窝,拿黑狗血和泥给你造个馒头包,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成人,下辈子投胎转世成猪狗……”
一气骂过,米秀儿住了声,四下静悄悄的,月亮不知觉地露出一个角来,借着月光,米秀儿看向四周,唯有路旁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摇曳招手
她忽地生了一身冷汗,这陡然的宁静像一只毛茸茸的、带着触须的手抓上了她的身子,一寸一寸,侵入她的皮肤中,寒意瞬间便在她体内蔓延开了。
米秀儿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随后没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朝家里跑去。
还没到家,远远地便听见自己的小娃娃嗷嗷哭嚎的声音,想是饿了。米秀儿忽觉得胸前涨得慌,她的心却也放了下来。
进了屋,点上蜡,米秀儿将儿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看着怀中孩子的眉眼,她忽想起她男人大川来,不禁洒下几滴泪,恨恨骂道,“短命黑心的东西,撇下我们娘俩儿……”
一阵小风从门缝儿里钻进来,在屋里打了个旋儿,卷走了蜡烛上一颗豆儿大的光。
孩子在米秀儿的怀中,她一面哄着,一面点上了蜡烛。
烛光堆满整个房间时,她看见,桌面上倒扣着一张照片。掀开照片,田大川正站在照片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忽地悚然起来,桌子上难道一直放着照片吗?方才难道是她没有在意吗?
米秀儿拍了拍怀中的孩子,想把他弄醒,可那孩子睡得死死的。她匆忙忙将所有的蜡烛都点上,烛光几乎要将这房子给挤破了。
米秀儿抱着孩子坐在床头,她的眼睛却紧紧地看着门口。
这样坐了半天,迷迷糊糊中,院里忽然响了一声,米秀儿吓得一激灵,睁开眼,却见屋内才点上的蜡烛,竟灭了一半,恰巧留下门口两根齐齐亮着。
米秀儿惊疑地呆看了一会儿门口的蜡烛,她心里觉得很怕,“大川儿……是你吗……”
米秀儿抖着声音问了一句,话音落,忽地左边门扇的蜡烛灭了一根。
似乎没风吹进来,门外又是一阵响动。
米秀儿的脸成了灰色,烛光映着,又灰又黄,她张着嘴,用手指着门口,扯嗓子嚎了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凉风飒飒,月色越发皎然,月光如水银,在村庄里肆意流淌,沿着小道、漫过房顶。
“嫂子,你去茅房了吗?”金珠睡眼惺忪地站在堂屋门口。
“你在这里做这么?为什么还不去睡?”柳闹儿并不回答。
“嫂子,我做了噩梦,害怕,让我跟你一块儿睡吧。”金珠说道。
也许是这天凉爽,柳闹儿同金珠这一觉就睡到了天透亮,二人是被院中金赵氏的声音吵醒的。
只听金赵氏又笑又哭,手里喂鸡的食盆儿也咣当摔到了地上。
柳闹儿蹭地起身,赤着脚跑到院子里去,扑到院中男人的身上。
“哥哥!”
金元的唇周长了胡子,此前金元担心的误会,在这个拥抱中烟消云散,丫头还是他的丫头,那个永远信任他的丫头。
“米秀儿一大早就去公安局了,她跟警察说,那天中午是故意冤枉我的……”金元急急说道。
柳闹儿只抱着金元,笑嘻嘻地,并不说话。
“我只相信哥哥!”柳闹儿歪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