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啊……”武忠看着完好如初的凳子,心里激动得厉害,只一个劲儿地说好。

“你在家里也是做木工吗?”武忠问道。

金元有些尴尬,他摇头说道,“只做自己的物件,平时在地里讨生活。”

听金元的回答,武忠口里直叹气,“屈才、屈才了……这县里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

金元沉吟一会儿,才笑道,“不瞒您说,我是黑五类,还能在田里挣工分养活家就很不错了。”

武忠本有心将金元调到自己身边来,可听见金元是黑五类,顿时为难了起来。

见武忠面有难色,金元忙说道,“这凳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什么毛病,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只管找柳闹儿,让她跟我说。”

“我这就走了。”说着,金元收拾工具就要离开。

“再坐坐吧。”武夫人笑道。

武夫人又拿了许多吃食以及一些粮票并二十元钱非要金元拿着,金元执意不肯拿。

推让再三,金元只拿了一瓶罐头,“这是个稀罕物,我就收了,拿回去让丫头尝尝。”

说着金元就走了。

待金元出了大门,武忠重重地叹了口气,欲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

“真是个好后生。”武夫人叹道。

天已经黑透了,金元一个人走在路上,才进了村,忽然树影儿下闪出一个人影来,金元不防吓了一跳。

“哥!”金钰哑着嗓子鬼鬼祟祟地喊了一句。

金元扬手在金钰头上抽了一下,“你小子跑这儿来干什么,不在家睡觉,跑这儿扮鬼来吓你亲哥来了!”

“嘘!”金钰拉了拉金元的袖子,“你来哥,我有事儿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事儿?”金元笑道,“你打人家了还是人家打你了?”

金元往前走着,金钰扯着他的身子往后拉,“你回来!大事大事!今儿早上你前脚走,红卫队的后脚就来了!”

金元陡然停住了身子,“你嫂子呢?出什么事儿了?”

“我嫂子没事!”金钰说道。

“没事就行。”金元松了一口气,“你别拉扯我了,我都快累死了!”

金钰急了,跳起脚丫来,附在金元的耳边,紧张兮兮地说道,“我嫂子是妖怪!”

金元听了,狐疑地看着金钰,随即笑了出来,又用手摸了摸金钰的头,“没发烧啊!你发神经呢?小人书看多了?”

见金元不信,金钰急得嘴里不住叹气,“今天红卫队来家里喊人,站在大槐树下。嫂子在屋里没出来,我站在门口,看见好多大黑蛇,胳膊粗细,跟绳子一样往下掉,缠在那些红卫兵身上,把它们吓跑了。”

“我还听见,嫂子在屋里笑。”

“哥,你要是不信就去问田愚哥哥,他当时就在咱家呢!说不定妈也看见了!”金元急急说道,“我要是骗人,就嘴里长疮,手脚烂掉,拉不出屎……”

金元见金钰说得这样真,心里先疑了三分,还未来得及发问,忽见金钰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哥!哥!哥……”金钰直指金元身后,瞪着眼睛吓得说不出话来。

金元扭头,只见脸前树枝上吊着一条黑鳞蛇,嘶嘶吐着信子。

心里刚惊了一下,又见旁边还盘着一只更粗的。

柳闹儿的咯咯笑声从暗处传了出来。

金钰吓得拔腿就跑,一路嚎个不停。

“你……”金元站在原地,看着柳闹儿,心里也有些发怵。

“蛇妖来了,哥哥为什么不跑?”柳闹儿笑嘻嘻地问道。

“丫头,怎么回事?”金元定神问道。

柳闹儿抿嘴一笑,她伸出手,只见她手中抓着一根长相奇特的草,这草细细的,像松针,叶子却是粗粗厚厚的,像一个细长条子小浆果,细细闻来,有浓烈的腥味儿。

“蛇腥草,哥哥见过没有?”柳闹儿说着将手中的蛇腥草丢在地上,又用石头将草叶子砸碎,里面的草汁溅了出来。

“哥哥,过来。”柳闹儿将金元拉到身边。

约莫半分钟的功夫,只见那盘在树杈上的两条大黑蛇缓缓地爬下,盘到了溅上草汁的石头上、地面上。

金元看得头皮发麻,“没见过这种草。”

“只有坟地里有,须得是被雨浸泡将要腐烂的棺材上。”柳闹儿笑道。

“西柳镇外的乱坟岗里,有几处棺材里,长得密密的,像这样的蛇,就成群地盘在里面。”柳闹儿笑嘻嘻地说道。

金元却听得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从小就见过的。”柳闹儿歪头笑道,“哥哥难道不知道,我晚上就睡在棺材里,白天就在坟地里跑。”

“姑姑家只有一张床,姑姑睡着后,姑父就用手摸我。我就不去家睡了。”柳闹儿说得那样简单。

金元听了心里却是一疼,原来丫头这样命苦。

“你胆子可不小。”金元笑道。

“睡在那里,就没人敢进来欺负我。”柳闹儿说道,“要是阿雅姐姐也敢睡在棺材里,她现在还活着呢。”

金元见柳闹儿的脸白白的,眼眶湿漉漉的,像是落入了露水,忙转了话题。

“只是这蛇该怎么办?我可不敢摸。”金元笑道,“这东西,看几眼心里就骇得慌!”

“不咬人的。”柳闹儿笑眯眯地说着,“咱们家里还有一箩筐呢,哥哥要是害怕,我就把它们弄走!”

“一箩筐!”金元惊叫道,“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蛇?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一条一条抓来的。”

柳闹儿呆了一会儿,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金元,“为什么不能呢?我拿着它们,别人都害怕我呢!上次,我还用它吓了那个坏女人。”

金元看着柳闹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这个丫头同其他的女人完全不同,憨是够憨,野也真是够野的。

睡乱坟岗,抓蛇,金元一个男人听了都害怕的事情,在丫头嘴里却像儿戏一样。

“拿走拿走!”金元气道,“我怕蛇!”

柳闹儿笑道,“听哥哥的!”

说罢,忽地弯腰,攥起那两条蛇的脑袋,胳膊抡圆,甩了几圈,朝着野林子的方向丢开了手,那两条蛇直直地被甩飞了出去。

把金元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哥哥走慢一些,我把家里的蛇也丢了去!”说着柳闹儿就飞跑了个没影儿。

“老天爷,这丫头少了个魄,还缺根筋吧?”金元满脸不可思议。

金元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再遇见什么蛇。才走了没几步,忽听见一个女人惨烈的尖叫声,声音就是从那片野林子里传过来的,方才柳闹儿丢蛇的方向。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蛇……”那女人又嚎了起来。

“张雅?大半夜的,她怎么在那里?”金元心里疑道,“按说,那林子向来没人去的!”

金元忽想起那日下雨的事情,心里顿时一阵恶心,他快步往家走去,反正那蛇也不咬人。

“谁!是谁!”张雅气得直尖叫。

她正走在路上,忽然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紧接着脖子上就是一凉。

那种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张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耳边传来嘶嘶声音,转头,就见脖子上卧着一只大黑鳞蛇,地上还有一只。

“柳闹儿!你别给老娘耍阴招!有种出来……”张雅忍着恐惧将蛇从身上甩下来。

喊了半天,一个人星儿都没有。四周静静的,时有黄鼠狼从林子里蹿过。

张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忙走了,“本想抄近路,还差点被吓了个半死……”

“柳闹儿,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