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她埋葬自己,24次
于鲸近两辈子都是在富贵之家长大,从来没遇到过被几十块车费为难的境况,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附近有工地。于鲸找过去说要当一天临时工的时候,工地负责人只以为她是来捣乱的。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玩乐的地方……”剩下的话吞进喉咙里,于鲸单手举起他面前的桌子,就保持着这么个姿势看着他。
于鲸力气不错,搬砖和水泥也跟得上建筑工地的节奏,但一天下来,手臂都在颤。
好在总归是赶上了去城区的最后一班车。
天色渐晚,班车路过的小镇小村,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于鲸看到倒映在车窗上的脸,鼻梁干净,蜜糖色眼睛。
南水区不大,但也不小。
于鲸知道覃昔的工作,住址,对她一切都应该了如指掌。但时间太久远,除了记得那些名词,具体方位在哪,她一概不知。
刚来这里的时候,脑子不清醒,竟然忘记了她明明就知道覃昔的动向,只要知道时间。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覃昔。
下车的地方有一处小卖部,于鲸进去买了个面包,一瓶水,坐在椅子上休息时,抬头看到了挂历上的时间。
2034年11月9日。
但覃昔,死于2034年11月7日。
她知道该去哪里找覃昔了。
无人认领的尸体躺在那里,身体烧焦了大半,气味并不好闻。
幸好死在冬天,尸体不会那么容易变臭。
于鲸抱起黑漆漆的尸体的时候还想着。
怀里的家伙冰冷又僵硬,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拢在怀里干瘦干瘦的,像一根柴火。黑黢黢的,是烧过的柴火。
真丑。
于鲸带着她回到离女村,班车司机看到她觉得晦气,而且影响别人,不准她上车。的士也不愿意搭理这样的乘客。
于鲸只能背着尸体,一步一步往回走。
顺着班车行驶的路线,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路上的行人对她避之不及,有的远远的看见她,和同伴指指点点抱怨几句,皱着眉躲的远远的。
孤儿院门打不开,她背着尸体翻墙过去。
没钱买墓地,于鲸就在孤儿院刨了个坑,将尸体埋在里面。没有工具,只能靠手,于鲸挖一会土歇一会,无聊就对旁边的尸体絮絮叨叨。
“你说说你,命怎么这么苦呢。”
“幸好,下辈子不苦了,成了我这样你就偷着乐,还能有什么不甘心的。有钱有颜还聪明,人品也过得去,喜欢傻乐呵……”
夸了自己一大通,于鲸沉默下来。土也不挖了,转头趴在尸体身上:“可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该不甘心的,覃昔。”
“覃昔。”于鲸叫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自己叫的是谁。
尸体不知道她的想法,安安静静躺着。是一尊死物。
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出去,于鲸继续转身刨坑,终于挖好了一个坑,于鲸把尸体放进去,意外发现竟然空出一大块来。
她是按照自己的体型挖的,但细瘦的一堆骨头架子,根本占不了多大地方。
于鲸把土盖上去,撒一抔土,顿一下。
早上开始挖坑,等把人埋好,已经到了晚上。
想了想,又找了块木板,在上面写下了“覃昔”两个字。找不到笔,于鲸随手拔了几根草,揉碎了用草汁在木板上写。
不是很明显,但好歹有名字了。
于鲸手上还沾着土,衣服也不干净,若是往常,她可能忍受不了,但靠着墓碑,心底一片空茫。
困意席卷而来,于鲸垂着头,任由自己躺在泥土上。
隔着几十厘米的土,她的尸身也安静的躺着。
再睁开眼,还是金先村,这次她问了时间,还是晚来了一步。
234年11月8日,23点。
依旧是去工地打工,到南水区,领尸体,埋,睡着。
再次睁开眼。
2034年11月8日,22点。
2034年11月8日,21点。
……
她埋葬了自己,24次。
再一次睁开眼,却不是在金先村。
于鲸躺在地上,睁开眼能看到碧蓝的天。她眨眨眼睛,往旁边看,一丛绿油油的草在脑袋边上。怪不得脸有点痒。
她撑起身子,四下看了一圈。
她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公园,她躺在草地上,旁边是公园的小路,隔着二十米就有一个垃圾桶。更远一点是高大的树,刚被修剪过的书枝桠稀疏,以至于树下一半阴凉,一半漏下阳光。
烈阳高照,火辣辣的天气没什么人愿意出来。
于鲸身上还穿着羽绒服,热的不行,她把衣服脱下来,里面的针织衫却是不能脱下来了。
没办法,于鲸走到阴凉处,祈祷很快能有一个路人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时候。
终于,有人拖着麻布袋走过来,弯腰在垃圾桶里翻找着。
于鲸走过去:“你好,打扰一下,我想问一下,今天是几月几号?”
那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整个人瑟缩着往后退了半步,听清于鲸说的话之后止住动作,但还是低着头,腰也还弯着。
靠的近了,于鲸很清楚地看到面前人枯槁的长发,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胡乱扎着。她穿的衣服洗的褪色,有些地方破了洞。虽然穿的破旧,看上去也邋遢,但靠这么近,竟然没闻到什么异味。
是个生活窘迫但爱干净的人。
“六月十三号。”她说。
要不是于鲸留心听,她还真不能听清那如蚊子振翅般大小的声音。
于鲸接着问:“是2034年吗?”
“2033年。”依旧很小的声音。
于鲸勉强听清,说了句谢谢。
女人摆摆手,等于鲸脚步声远去,她才稍微直起身子,头还是垂着的。
知道时间,于鲸就知道去哪里了。
南水区有一栋烂尾楼,覃昔就住在那里。但于鲸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她没亲眼看见过。住在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个瞎子了。
问了很多人,终于找到地方,于鲸仔细打量着面前破败的建筑。
裸露的砖石,建到一半的楼房,大部分只糊了水泥的房子,没有门窗,水电什么更是不可能有。
覃昔就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
具体住在那里,对于看得见的于鲸来说,是未知的。她只能蹲守在必经的小巷子里,等待覃昔回来。
她很困了,靠在墙上休息,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整个人滑落到地上,腿伸着,占据了路的大半边。
醒来是因为有人踢到她的腿,绊倒了。
于鲸揉着眉头,借着月光看到一边被自己绊倒的人,伸手去拉。
还是个熟人,破旧的衣服,枯槁的头发,正是她白天问路的那个人。
于鲸拉起她,正要道歉,却看到了她的脸。
一句“对不起”梗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