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孟霁堂走到了逃跑男人的面前,只字不语。程月知扭身过去看,只能看到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那男人却十分激动。他十分精瘦,肤色很黑,满脸胡茬。他被两个人狠狠压跪在地上,还在剧烈挣扎,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气声。他撑起脖子,瞪着愤怒和恐惧交织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力地喊着:“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喝道:“吴大顺,好个杀人犯!熙春楼的冉冉娘子是不是你杀的?”
“不……不……冉冉娘子不是我杀的!她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你躲什么,藏什么,跑什么?!”
“不,我没有杀她,我不会杀人!”
“不是你,那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见棺材不落泪!哼,是不是你,回去审了才知道!”
领头的黑衣人指使人将他一把拽了起来,押到了孟将军的面前。
一直沉默的孟霁堂说:“再把他藏身的地方仔仔细细搜一遍。还有,谁藏的他,也一并查清,带回去审!”
“是!”
黑衣官兵们得令,分为两拨,一拨出去搜藏身地,一拨押着吴大顺往回走。
是他!程月知一听他的声音,心跳都加快了。眼前人就是那个——浙西沿海制置参议、浙西水军副统领孟霁堂!
她不由得仔仔细细看他。那个遥远的、模糊的身影与眼前这个黑袍将军逐渐重合,重合成一个具体的年轻男人。可又觉得眼前朦朦胧胧,并不能真切的分辨出他的样子。
孟霁堂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眼光。眼前的小郎君为什么用那般眼光看着自己?他看到她别扭的站姿。哦,他受伤了,所以,要补偿?
他略略皱眉,寒星般的眼睛,先是检查程月知的膝盖,然后慢慢上移,挪到了她的脸上,缓步上前来。
“这位小郎君,实在抱歉。是我手下人办事,伤了你。你是本村人,还是外村人?”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钱囊,摸了二十文递过来,“这些钱,拿去看大夫吧!”
“啊……?”程月知一愣,继而心里念头一转——想这么简单用钱收买我,怎么可能?她正愁浙西路官场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要从头打点关系并不容易。眼下这么好的结交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孟霁堂见这个小郎君和他的仆从都是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只得把钱往他怀里一塞。提步就想离开。
“孟将军!”程月知喊,手忙脚乱抓住铜钱,“哎呦!”
“怎么了?!“萱草紧紧扶住程月知。
孟霁堂停下,紧拧着眉看他,难道伤得很厉害?“我有公务在身,你……若是这些钱不够……”
“不,够了!”程月知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我们不是本村人,对这里并不熟悉,而且我们……我们也没有马车!”
没有马车?孟霁堂挑眉看着程月知,又瞄了一眼忠九。
“如果我没有记错,刚才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马车,就是你们的吧?”
程月知一时哑然,他当时不是疾驰而过么,怎么会记得?她的脸有些微红。
孟霁堂正色道:“我不与你计较。”
糟糕,别结识不成先结仇!孟霁堂正如她所感觉的,极为冷峻,极为难对付……程月知心里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萱草此时着急喊道:“小娘子,你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了!呀,你的手掌怎么也擦伤了!”
小娘子?
这时轮到孟霁堂愣了。
这清瘦斯文的、看起来富贵郎君模样的人,是个小娘子?
程月知被萱草噎了一下,不知道萱草是奇兵还是祸头。匆匆瞄了一眼孟霁堂,只得乱点了几下头,看了看自己溢出血珠的手掌:“确实有些疼……越来越疼……”
孟霁堂把两个人交谈的首尾想了一遍,这种想出各种花招勾搭自己的小娘子,他也见过几个。他冷哼:“若是小娘子,则更不该使用心计。”
程月知懊恼自己一时情急说了谎,心知再与他纠缠下去,自己不知道会被这位冷面将军想成什么样。于是干脆放弃了攀交之念,勉强笑笑,拍了拍萱草的手,说:“我没事,我们慢慢走回去。”
然后又对孟霁堂说:“孟将军,你给的钱尽够了。我们不耽误你办事,这就走了。”
孟霁堂狐疑地看了看这个小娘子,她显然是惊魂未定的,腿上的伤自然也不轻,一张清秀的脸此刻有些惨白,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尽量平静地看着自己。
难道是他想错了?
“如此便好。”他再思索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贯钱,扔给了忠九,道:“如果伤情严重,你们便差人到平江府浙西沿海制置使司来找我。我叫孟霁堂。”
大事当前,能顺利解决最好。
孟霁堂再不看她一眼,转身便大步离去。
哎呦,膝盖疼!
程月知丧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心也疼。
这个孟霁堂,真是硬邦邦的,好像不通人情一般,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啊!
萱草扶着程月知,见她走得实在艰难,于是蹲下身来,要背程月知。程月知看着萱草矮小的个头,哪里肯,坚持自己慢慢走。
“今天可真不走运,平白无故就受伤了,且那个孟将军,这般趾高气昂!”萱草嘟囔着。
可不是吗?
本想今日到诸葛笔庄了解一番情况,这一受伤,这件事只得暂时作罢。虽然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毕竟孟霁堂临走前还是留了一个口子,可以去平江府找他,不是吗?
早知道如此,刚刚可以更无耻一些,索性倒地不走,孟霁堂能奈她何呢?唉,自己还是脸皮薄了一些。唉,为何萱草要点破自己是小娘子,如果还是小郎君,她倒地就倒得容易些了啊!
程月知一边咬牙往前走,一边琢磨。
这事情不能白耽误,这伤不能白受!
慢慢走,慢慢挪。半个多时辰过去,程月知三人才来到自己的马车前。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内衫都被汗浸湿了。等上了马车,撩起裤腿一看,两只膝盖都有乌青,其中左膝盖因为先着地,又蹭到了石子上,破了几道大口子,往外流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