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城三十里,处处皆绝佳。”程月知念着苏东坡任湖州太守时关于湖州的诗句,轻轻卷起马车的车帘,向外探望。

临安府,领杭、湖、严、秀四州。湖州下辖乌程、归安、安吉、长兴、德清、武康六县。北濒太湖,东临大海,南靠杭州湾。

苕溪和霅溪两水分贯湖州城。因为临近临安,南渡之后,赵氏皇室诸王多被封赐于此。诸王钟鸣鼎食,邸第相望,舟车往来,烟火相接。与此同时,大批官宦、巨商、富户也涌进了这座秀美的江南鱼米之乡。

湖州往东南七十里的地方,有村名琏溪。诸葛笔庄便建在此村。这也是程月知此行的目的地。

萱草在出门之前,专门去叫了自己的哥哥、在马房干活儿的忠九一同出门。忠九生的人高马大,机敏壮实,他对从城中往善琏村的路十分熟悉,一边走,一边向程月知介绍周围的风土。

这日难得天晴,河港交错的水乡风光虽谈不上明媚,却也清新怡人。远处群山如泼墨画,浓淡相映,好一幅溪山雪意图景。

“驾!驾!驾!”

后方一阵突然的骚动打乱了程月知赏景的兴致。

“驾!驾!驾!”

十几匹快马从后方村道上疾驰而来。惊得他们的马上慢了下来,忠九赶忙驱马往一旁让道。

雪融化后,路上本就泥泞,忠九快不起来,手忙脚乱,“小娘子,您坐好!”

程月知探头去看,只见后方泥点飞溅之间,那十几匹快马已到眼跟前。领头一人身下马蹄飞转,黑袍翻飞,实在是威风凛凛。只是在靠近他们的马上时,压下了一点速度,与她飞快交错而过。

后方十几人也是快马而过,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是官兵!”忠九说,“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

程月知心中虽有疑惑,但因跟自身也没什么关系,便不去多想。远处的村落在望,已可见白墙灰瓦的房舍散落水道之间。山野中有成片的桑林。水道上桥梁纵横,有舟楫在河道中来回。

“咦,这是刚才官兵的马。”

忠九在琏溪的石牌坊前停下马车。因为村里面的道路狭窄,且家家户户多以小船出行,他们的马上无法进去,一般都会将马拴在牌坊前的马棚之中。还需支付十文钱让守棚的人代为看管和喂饲料。

“陈二!”忠九与守棚人已然十分熟络。陈二见忠九来,赶忙上去牵马,一副慌张的样子。

“怎么村里来了官兵?”忠九问。

陈二眼睛咕噜转,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哪知道,他们一来就往里头冲,各个都带着刀呢!怕是村里出什么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

“哥,怎么了?”萱草先从马车上跳下。

“刚我们遇到的官兵进了村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萱草,你问问表姑娘,今天还进不进村?”

萱草伸长脖子朝里望了望,却见一片平静。

此时程月知已自己下马车走上前来。她大概猜到了现在的情况。

“咱们还是进去吧。就算有事,也波及不到咱们。”她说。

于是三人安顿好了马车,进入村中。

村中家家户户面水而居,故而巷道极窄。村民均以种桑、养蚕、养鱼,或是制丝、制笔为生。在村中东塘附近,是村中最大的丝绸庄胡家,西塘附近,是最大的制笔作坊诸葛笔庄。虽说分了东西塘,两家却都是占地甚广,还是邻居。在琏溪,八九成的村民家中,既有笔工,又有机民。

程月知走在狭窄的巷道中,只见房屋几乎屋檐相接,靠巷道的窗都开得很高很小,抬头仅见一片豆腐块大的天空。

再往前走几步,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溪水穿过,溪上有木桥数座。岸边的青石板上,有廊桥,也有石凳。几条船停靠岸边。

“诸葛笔庄再穿过三条巷子就到了。”忠九说。

他们又拐进一条狭窄的,向上的巷道。没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人在吆喝。

程月知心生警惕,踟躇不前。突然,有一男人从前方拐弯处窜出来,又见有人从正前方的巷道上逼向他,那男人便赶紧转头,往程月知这边奔来。

“站住!”

有人在大声喝。

可是这个人还在继续狂奔。忠九见状不好,“快快,咱们赶紧往回!”

萱草也赶紧去拉程月知。

程月知也想转身,可那人实在跑地太快,“轰”一下就撞上了她的后背。力量极大,她被撞倒在地,膝盖剧痛,一阵晕眩。那男人也摔了一跤,却什么也不顾,还是手忙脚乱往前奔。

可这时已经晚了——

只听头顶的房檐上有“噗噗”的劲风扫过,几道黑影极快掠过天空,就像天空飞过了几只大鸟。

领头的大鸟首先从空中落下,对逃跑的男人当胸就是一踢。其他人也纷纷落下,把一个巷道堵得严严实实。逃跑的男人大喘着粗气,也许是拼死一搏,大声嚷嚷着对黑衣人拳打脚踢。

程月知摔倒在地时,膝盖狠狠磕在了石板路上,等一阵昏眩过去,只感到火辣辣的疼痛,萱草一看:“糟糕,您的膝盖流血了!”

“快扶我起来!”程月知咬牙扶墙,疼痛还在其次,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男人声嘶力竭喊叫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赶紧走!”程月知抓住萱草的手,头也不回,尽量往他们的相反方向走。

正在这时,前方的巷道中,却又行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一身黑袍,身材十分高大,气势刚健,肃着一张很年轻的脸。脸上轮廓极深,似用雕刻而成,眉若刀裁,眼如寒星。因为这压迫的寒意,程月知还没怎么看清,便慌忙低下了头。不知怎的,只一眼,她便觉这个男人是个极为冷峻,极为坚韧,极为律己的人。这人身上,没有丝毫人欲的影子。

他经过程月知时,看到了她痛苦的皱着眉,一瘸一拐的样子,但很快移开视线,一言不发走了过去。

“孟将军!”有人喊。

其他人也拱手,“孟将军!”

等等……

这样似曾相识的威风凛凛,似曾相识的少年将军,又姓孟……这让程月知想起了月光下的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战舰的甲板上,警敏沉着,渊渟岳峙,要护卫大宋的海域安宁。

程月知胸中如风鼓,不由停下了脚步,往回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