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太疼了。程月知一抽一抽吸着冷气,掐着自己的小腿。

萱草着急找来马车内备着的棉质衣物,先给伤口裹了起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程小娘子才来诸葛家第一天,就受了伤,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罚?萱草又心疼小娘子,又为自己担心。

程月知:“咱们先去城里的医馆处理一下。记住,回去后,谁也不要把这事往外说!”

“啊?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掩饰的了呢,毕竟走路都瘸了呀。

“记住,这件事不许提!”

“……是。”萱草说。

“是。”忠九在外头大声答应。

因为走得慢,再加上处理伤口,孟霁堂几人回转到牌坊门口提马时,他们的马车还在原地。

孟霁堂看到忠九愁眉苦脸站在一旁,见到他们来,略略低下了头。他扫了车帘一眼,能隐约听到车厢里低低的讲话声。

然后,转身牵马,跨了马背,一拧缰绳,大喝一声“驾”,黑袍被风吹起,泥点翻飞,孟霁堂率领下属扬长而去。

程月知在车厢里,透过车帘的缝隙,隐约看到了这一幕。

她捂着自己的伤腿,暗想:此次不成,还有下次。下一次,则必须要准备万全了!

冉冉娘子……不知道他在查的冉冉娘子的案子是怎么回事?

正当程月知往回赶路,又到医馆处理伤口时,孟霁堂几人进入了湖州知州衙门。

因浙西沿海制置使司,不仅有军事职能,也就是肃清浙西沿海海道,提领海船与舟师 ,以及训练水军、刺探敌情、组织民防的职能,还有民政及监察职能。民政职能,即安置流民、查禁走私、救助海商。监察职能,即监察浙西各级官署。

此次冉冉娘子被杀案,湖州知州宇文时中虽不明白为什么浙西沿海制置使司会不由分说地插手,但他对孟霁堂的缉拿和调查十分支持。

宇文时中自从其兄宇文虚中出使金朝并在两年前降金,出任翰林学士,惹来阵阵骂名之后,在官场上一直十分低调。凭借他多年执事一方的经验,冉冉娘子被杀一案,一定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故而,他十分乐见孟霁堂将这件事全盘接去。他已近不惑之年,心中一直存着愿望,希冀着自己能早日回老家成都,退隐山林。

他将暗牢借予孟霁堂,不多问半句,只和蔼道:“孟大人有任何差遣,衙门胥吏都任你差使。”

闻言,孟霁堂对他拱手道:“劳烦大人了。我等或需在湖州盘桓几日,这段时间,要有劳大人安排邓押司协助一二。其余,我等暂可支应的来。”

孟霁堂对这位官阶比自己高,年龄足当自己祖父的知州本身并无具体意见,更何况,他对自己这个晚辈十分亲切。只是想到他哥哥是叛贼,禁不住对他有些提防。

宇文时中笑容不改,“没问题,没问题。”

他对这个孟霁堂有几分了解。孟霁堂,在重和二年生于宋夏边境的震武城,是震武城知军孟清的第四子。今年才十八岁。

他出生不足两月,孟清及其三个哥哥全部战死在统安城。其母不久也在悲痛中病死。

因怜其满门忠烈,又悯其襁褓之中便成孤儿,被抗夏名将候刘锜收养。刘锜因屡败西夏,传言在西夏民间,能使小儿止啼。后来,刘锜曾任陇右都护,在建炎四年,因富平之战失利,被贬知绵州兼沿边安抚使。后刘锜起复,受到官家十分的信任,任宣抚司统制,两度扈从官家,今年,刘锜改任浙西、淮东沿海制置副使,从小在军中长大,十岁便上战场抗西夏的孟霁堂,便为浙西浙西沿海制置参议。

大宋重文轻武,但对铁血染就的战袍,宇文时中始终心存感佩。所以,他对小小年纪便老成持重的孟霁堂很有几分欣赏。

孟霁堂待宇文时中走后,便在借来的公房中坐下来,仔细思索冉冉娘子命案的已有线索。

冉冉娘子是湖州最大的酒楼熙春楼的私名妓。她容貌算不上顶尖,但歌喉却十分动听,堪比“莺鸣”。这些妓子,在酒楼中佐酒卖艺,歌管欢笑,每夕达旦,风雨暑雪,不曾停歇。她们在酒楼里每人都有一个小阁,阁中暗藏卧床,可供客人留宿。

腊月二十,巳正(上午十点整)左右,她被贴身女使妍云发现,死于她自己春无极的小阁中。死时身着内衫,匍于地上,血流满地。死因经查是后背中刀,致使流血过多。看起来十分简单的犯案手法,却因为现场无脚印、无凶器、无人证而显得分外干净。

春无极在熙春楼的三楼回廊的右转角。熙春楼位于湖州最大的南瓦子中,面向苕溪,一般营业至戌时,但由于此时坊市已界限已消弥,宵禁也不甚严厉,这里其实常常通宵达旦。溪边楼下,整日里衣山衣海,有百戏摊、关扑摊、果子摊等掌灯迎客,时常听到大声呼喊之声。水道中舟楫纵横,喧闹热闹。在事发当日,至亥时(晚上十点左右),热闹方歇。而熙春楼另一侧,则是面对其他绸缎铺、脂粉铺、首饰铺的太平巷。这些铺子在酉时左右(晚上六七点)早早就打烊了,来往人不多,显得较为安静。

妍云交待:因为冉冉多日染病,心情不豫,连接多日不挂花牌。当夜,她是独自宿于三楼的春无极中。妍云亥时离开春无极时,她正捧一本曲谱歪在床上翻看。妍云问她是否要喝牛乳,她说不必,自己就要睡了。妍云便回到了一楼奴婢们的通铺睡觉。

二楼畅春阁是城中富户林家郎君宴客,子时才散。据林家郎君和在座宾客说,期间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春无极左边为琴房,当天无人出入。右边为弄碧阁,是另一名妓子丝丝娘子的阁子。丝丝娘子说当夜她阁中有客留宿,并没有留意隔壁有什么情况。一直到第二日巳正(上午十点),妍云大声喊叫她才醒,和客人出房门瞧动静。客人是她的常客、一个三流世家落魄词人刘羁。这个人也称当夜喝醉,又沉浸于与丝丝娘子玩乐,并没有注意旁边阁子发生了什么。

就算案子本身有疑点,但说到底这仅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之所以引起浙西制置使梁汝嘉注意,并派孟霁堂详查,乃是因为一个重要的发现——

冉冉娘子的妆盒里,少了一支极为美丽的珠钗。

据妍云说,冉冉娘子极为喜爱这枚珠钗,但每次只是抚摸却并不佩戴。她描述道,她从没有见过那种样式的珠钗,且上面有一颗价值不菲的东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