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百姓从梦中被惊醒，眼还没完全睁开，对着窗外刚想骂宵禁之后怎的就不安分，才觉着不对。几个汉子远远看到是陆府起了火，只随手披了件单薄的外衫，转身和婆娘说了句顾好家里就冲了出去。
赤色的火光照亮了半个京城，瞭望台却是安安静静，值班的兵丁不知去向何处。
“快拿水啊！”“大公子冲进去了，”“火势太大了，水缸里的水用完了！”“老爷和大娘子呢，”“还在里面，这怎么办才好！”
陆念一全身无力，整个人就像要散架一般，身上也有几处地方疼得厉害。她强撑着睁开眼，看到了四周火光冲天。九哥还穿着在禁军中值夜的军服，一脸焦急地抱着自已往外跑。陆离九将她放在了府外的石阶上，回头对身边的人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再次冲进了火海之中。
陆念一想伸手抓住九哥，告诉他不要进去，可是她发现自已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离九消失在火焰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九哥的衣角，却只抓到了一把虚无。
陆念一张开嘴，试图喊出九哥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九”字。
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得到蔓延开的火光，再也找不到九哥的身影。她的意识渐渐化为乌有，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最终失去了知觉。
伸出的手从空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了石阶上。
“大姑娘昏倒了！大夫呢，快去寻大夫！”
有人在她耳边喊着。可她睁不开眼睛，也没有办法回应那声音的主人。爹，娘，九哥，他们都还活着吗？还有那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境，从火光里走出来朝她笑。他笑得那么温和，可下一秒他就背对着自已，看这噼里啪啦的火光吞噬了陆府，仿佛在欣赏自已的杰作。
是做了一场梦吗，这场火一定是一场噩梦。等醒来的时候，九哥一定会笑话，这么大的人了还做噩梦，总不会是要和孩子一样尿床了吧。
她似乎看到了自已四五岁时的模样，那时的她还留着一头短发，像个小男孩儿似的。
陆柏露着一口白牙，和林氏并肩站在一起。两人站在她的床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陆念一。她从梦中醒来一边哭着鼻子，一边向爹娘告状，
“爹，娘，九哥欺负我。”
陆柏摸着她的头说念一没事，爹娘替你教训他。林氏毫不客气地伸手拽住陆离九的衣领，把他提溜回了床边，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逗得还是孩童的陆念一咯咯得笑了起来。
“姑娘，姑娘，醒醒。”
陆念一再睁眼的时候，晃眼的白光从道观破损的屋顶打了下来，正正刺中她的眼眸。她有些茫然的看向身边的草席和灰色的棉被。手上被包裹了白色的纱布，她有些吃痛的轻轻哼了一声。
突然她想到了昨晚的那场大火，她伸出手紧紧的抓住身边的人。是耿管家的儿子，耿绪。
“耿，”
她刚想说话，可声音却硬生生的断在空中，开始拼命的咳嗽。
“姑娘没事了，大夫说你吸入太多的烟尘，暂时还不能说话。你先喝药。”
陆念一拼命的摇头，推开耿绪拿着的药碗，指着自已的嗓子，边咳边努力往外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没事的小姐，大公子已经被救出来了。你瞧。”
陆念一朝着耿绪手指的方向望去，陆府的家丁七七八八的躺在草席上，有些已经醒过来的，正在端着药碗发呆，远处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躺在草席上，背对着众人，似乎是还在睡着。陆念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她重新满怀期待的看向耿绪。可耿绪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吹着早就不冒热气的汤药。
“我，我爹娘呢。”
“爹娘呢？”
陆念一疯了似的摇着耿绪残破的衣袖，努力从喉咙中嘶吼出模糊的字眼，
“爹，娘，活着吗？”
耿绪还是不回答，琥珀色的药随着手用力的晃动有些溅了出来，沾湿了手指。有泪滴落到药上，溅起涟漪。陆念一松开了手，她从草席上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她顺着草席一张一张的找着。家丁见到她过来，纷纷低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没有，还是没有，陆念一不死心，她蹲下身用残破的声音问醒过来的家丁。
“在哪？”
“在哪？”
数十人聚集的道观，除了陆念一的声音，安静的像是时间凝滞了。陆念一感觉自已的胸腔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一下一下敲碎了。她跌坐在草席上，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只能半撑着身子发出喘息的声音。
为什么，她不停的问自已。为什么。
“念一，”
“念一，”
有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叫她，陆念一连忙转过头去。刚刚背对着她睡着的陆离九似乎是被她叫醒了，此刻转过了身子，轻柔的叫她的名字。
陆念一再也忍不住。
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布满了面颊。
她记得从记事起，哥哥就对自已这张脸分外满意，平日里若是下雨了，路过坑坑洼洼的水塘，陆离九都要站着看几眼倒影，然后欠揍的说等到了议亲的时候，媒婆不得把咱家门槛踏破。
厚厚的白布包裹着陆离九的大半张脸，已经干涸的血迹透过纱布渗到了外面，斑斑点点的印在半张被盖住的脸庞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陆离九伸出被纱布缠绕的右手想要搂住妹妹，却在看到她眼泪的时候顿了一下。他努力对陆念一弯起嘴角笑，像是在告诉妹妹，没什么的，哥哥不在乎。
可脸上的肌肉像是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假，抽搐着带着嘴角上扬下落，皱紧的眉头让他的脸格外狰狞，有一行眼泪无声无息的从布满血丝的右眼流了下来。
他紧紧搂着泣不成声的陆念一，轻柔的拍着她的背，一声一声说着，
“念一，别哭了。”
“九哥会照顾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