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近日脸上少见笑意,就连陆念一和陆离九轮番上阵,都没能让陆柏像往日一样露出白牙。常常晚饭用罢就和林氏在书房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许他俩偷听。

“你说咱爹是不是被训斥了,这才闷闷不乐?”

陆离九饭后把陆念一拉到一边,小声与她咬着耳朵。

“不能吧。陛下走之后还往家里赏了不少好东西呢。”

陆念一这话说的不差。陛下自宋州出行已经隔了半个月,却还赏赐了不少金银布匹。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赏赐给陆州府及其内眷,就连陆离九都得了把好剑。奇的是,传圣旨的太监,特意叮嘱了陆柏和林氏,

“陛下皇恩浩荡,今年缅甸进贡的白玉,特意差内廷司的匠人做了一整套首饰,赐给您家姑娘,陆大人,谢恩吧。”

说这话的时候,陆柏的脸上可没什么好脸色。还是林氏拽了两下他的袖子,这才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对传话的内官谢了礼,送出府外。

那一套首饰林氏给陆念一看过,精巧绝伦,每一件都镶嵌了不同的珍珠宝石。即使在皇宫大内也是少见的。陆念一素不爱这些耳环,吊坠,却也忍不住拿在手中摸了又摸,才放回锦盒中。

陆离九听了陆念一的话,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爹的烦心事,不会是怕皇帝看上你了吧。”

说着狠狠的用手掌拍了一下茶几站起了身来,震的茶几上的茶盏都跟着抖了一抖。当日厅堂发生的一幕,陆离九也历历在目,皇帝陛下如此反常失态。现如今又赏了这么多器物,想来只有这一个缘由。

“绝对不行。那皇帝都那么大岁数了,没想到是个好色之徒。”

陆离九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已的妹妹,仿佛明日陆念一就要被送入宫中待嫁。倒是陆念一瞧他这模样,笑眯眯的安抚道,

“我看你想的太多,陛下素来没听说过近女色。如今宫中还有一位得宠的贵妃娘娘。九哥你这想的忒多,可以去说书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陆念一自已心里也犯嘀咕。无缘无故的,陛下何故对自已青睐有加,总不会真是自已十年前的那一点情分吧。陛下那天的神情,分明像是见到了旧人。可自已这么点大的岁数,除了十年前的一面之缘。哪有什么旧可谈。

琐事烦心。陆离九夜间睡不着,从剑匣中取出了那把掩日。陆离九握着剑,来到院子中央,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舞动起来。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也一同斩断。

“九哥,若我们是鸟就好了。”

“做鸟有什么好玩的。”

陆离九的呼吸逐渐加重,但他并没有停下来,似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中只能看见在空中挥舞的剑影。

“自由啊。我们若是鸟,便能一直飞一直飞。看遍山川河海,多快乐啊。”

陆离九分了神,手中原本紧握的剑,仿佛失去了控制般猛地甩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插入坚硬的土中。剑身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剑鸣声。

陆离九的虎口疼的几乎要裂开。他强忍着疼痛,望向陆念一院落的方向,心中酸楚难忍。

普天之下,皇宫是最凶险的地方。一旦入了宫,就像是被折断了羽翼的金丝雀,再也逃不开牢笼。只能一辈子困到白头。

陆离九将剑收回剑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打定了主意,即便是妹妹被迎入宫中,他也要拼了命去斩断那笼锁,让她飞出来,飞到皇帝够不到的地方。

“念一,九哥一定让你做天上最肆意的飞鸟。”

夜不能寐的不止陆离九。陆念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若真是自已被看中选入宫中,难道这一生就要锁在宫墙之内了吗。抗旨便是抄家灭族之罪,自已如何忍心为了自已的快活,将全家送上断头台。

若是从了,她不敢多想,坐起身来将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吃了个干净,勉强浇熄心中隐隐的那一团火。

推开房门,又是一轮明月映在空中。上次如此的月色,她的身边还有祁柔嘉相伴。她们对着月亮饮酒,谈论诗词,好不快活。

可如今月光洒落下来,只有她站在院中。

陆念一蹑手蹑脚的翻上墙头,盘腿坐着。听说祁家姐姐下个月便要回京,她心中虽不舍,却没有办法吐露半分。自回府起,再也没有见到她。只敢夜半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溜到这来。看着空空的院落,对着月色寄托相思。

怕她不想见。

怕她冷冰冰的对自已。

更怕祁柔嘉眼中透出厌恶。

不如再不相见。

祁柔嘉今夜也未曾睡着,她以为自已这一生早已修成心如止水。可那一夜发生的事,却让她久久难以忘怀。祖父的病势已经好了许多,下个月就该启程回京。

回京前,或许应该见一面陆念一,让她忘了自已。

又或许不该再见,不该让她再想起还有自已。

辗转反侧间,祁柔嘉坐起了身,没有点蜡烛,披上外衣想独自去院中走走。推开房门的瞬间,她的视线扫到了墙头上的影子。刚准备惊呼飞贼,却发现那身影格外熟悉。她掩了掩房门,透过缝隙朝外看去。

陆念一坐在墙头上,双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记忆中明亮的双眼如今看起来却只有落寞,她失神的望着院子里的老榕树,偶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风吹拂过发梢,轻柔地吹起了她散落的发丝,在空中轻轻飘动。

如今的陆念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更是越发楚楚动人。即使是在京城那些名门闺秀之中,她的相貌也算是出众的。早已看不到那个姐姐、姐姐叫唤的孩童身影。只是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祁柔嘉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阵酸涩。原来自已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失眠时就是这样消磨的时光。

一夜又一夜。

祁柔嘉轻轻合上了房门,转身依靠在木门之上。墙头上那双眼睛透出的落寞悲伤,被她尽收眼底,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鸡鸣三声,已是破晓。

她再打开门时,墙头上已经空空荡荡,没了陆念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