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兜兜转转,凌澈终于回到了圆月镇,此时镇上一片忙碌,不少居民拖家带口在向外撤离,许多穿黑服的临幽府巡察在一旁维持秩序。
凌澈刚一落地,便有两名巡察上前招呼,二人呈交夹之势与他身前站定,一人上前欲开始盘问。
这时,圆月镇的镇长见凌澈归来,急忙上前为凌澈解了围,“二位巡查不必如此,这位是凌澈,凌义士,凶兽来袭之时便是他击退的,凌义士使得一手好剑,当场便砍翻了两头。可惜凶兽数量太多,又分散,还是在凌少侠赶到之前造成了不小伤亡,之后我便委托他去追踪逃窜的恶兽了。”
一听此言,两位临幽府巡察一拱手,权当赔礼,接着便隐入黑暗,继续忙碌。
凌澈大出一口气,说道:“幸不辱命,袭击圆月镇的恶兽们皆已伏诛,只是林内仍有危局在酝酿,情况不容乐观……”
镇长一听,连连谢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死去的镇民们可以瞑目了。离乡之前,能知道大仇得报,我们此行便已无牵挂。”
“镇长你们要舍家出走吗?”
“嗯,临幽府来人勘察,说天幽林此刻已是危潭,圆月镇地处其外围,无高墙为御,居民又多凡俗,一旦凶兽再临,难免死伤。于是让我们暂迁到州城居住,苍冥上宗也已安排好食宿。”
凌澈一听,深感如此,如今这片林子极不太平,暂时转移居民虽然耗时费力,但实为正策。
见临幽府已经接手,一切布置有条不紊,凌澈大感放心,便要向镇长辞别。镇长哪能放其离开,拉着凌澈往镇子中心走。
圆月镇的中心是一个满月状的广场,此刻已挤满了人,凌澈先前杀死的两头凶兽的尸体被摆在巨大的案台上,作为祭品祭奠死者……
镇长拉着凌澈上了中央的石台,大声宣布道:“父老乡亲们,凌少侠已替我们报了血仇,残害乡邻们的畜生已全部伏诛。大仇得报,大伙不必再挂念,赶紧回去收拾好贵重细软,有序排队,苍冥上宗的仙师们已等候咱们多时。”
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许多镇民对着凌澈连连行大礼。
“凌少侠辛苦。”
“凌大哥受累了。”
“凌少侠好身手。”
……
种种夸赞关怀不绝于耳。
渐渐的,有的人再也憋按捺不住感伤,嚎啕大哭;有的人则放声长啸,宣泄愤怒,对着凶兽的尸体拳打脚踢;有的人拉扯着半大的孩童,双目无神,一脸茫然……
群生百态,尽入眼底,凌澈心头一阵酸涩。喧闹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开始朝他身上汇聚,他知道,此时台下有死难者的亲属,有缠满绷带的伤员,有满脸崇拜的稚童……
这些质朴的乡邻在等他开口,等他说几句他是怎样除掉这些怪物的。他会说他是如何略施小计引出真凶,如何将这些畜生玩弄于股掌,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将它们一点一点撕碎……
可凌澈开不了口,他不想撒谎,更不愿说实话,不想谎称自已费了很大劲,更不愿说这些能轻松要你们性命的猛兽对我来说不过一群猪狗。
镇长见凌澈情绪不对,便接过话来,开始嘱咐注意事项,接着疏散人群。
人潮自发散去,但每个人在离去前都会经过凌澈跟前,向他道谢,许多人饱含泪水朝他拜了又拜……
凌澈自觉无颜受此殊荣,奈何镇长一直牢牢地挽着他的胳膊。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双手藏在袖子里,攥得很紧。
他目光不敢与镇民接触,他自认凶兽来袭时,自已做的还不够好。那一晚,自已的剑若是能再快几分,也许还能从兽口多抢回几条人命,也许村头那户人家便不会无一幸存……
他还记得那家人有个半大的女童,自已刚到圆月镇,便是她引的路,她两个小辫上各绑着一个小铃铛,她说是妈妈怕她贪玩不回家吃饭找不到她,才给她绑上的。
事后凌澈搜寻现场时,只找到一块带血的衣角和血痕蒸干的铃铛……
最后,凌澈还是开口了,盯着一双双或悲伤或愤怒或迷惘的双眼,他鼓足气大声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尽管放宽心去避难。鄙人不才,愿对剑立誓,竭尽此身绵薄之力,直到真凶验明,邪秽肃清。”说罢,朝乡民们行了个大礼便转身离去。
乡民们望着凌澈瘦削的背影,也各自朝他一拜,互相搀扶提携着,踏上了未知的前程……
“凌道友留步,我们头儿想见你一见。”凌澈刚走没几步,一位黑衣巡察便找上了他。
凌澈一见是临幽府来人,马上驻足,说道:“在下正欲寻贵府有要事相告,劳烦巡查引见。”
“不劳烦,不劳烦,凌道友且随我来。”这位巡察领着凌澈走向了镇外。
出去镇子门口的一处空地上,搭着几个大帐,帐内灯火点点,帐外几头才死不久的凶兽躺尸一地。
见到此景,凌澈不由心生赞赏:“这段时间圆月镇没遭遇袭击,临幽府想必出力不少。”
经过通报后,凌澈被引入大帐内,一入眼帘的便是许多忙碌的身影,巡察们人手一个传声法器,不断报告疏散进度,接收林中斥候传来的情报,一旦得知有凶兽逼近,便有一人默默戴上斗笠,走出帐外,身形隐于黑暗……
桌上卷宗交错,时不时有巡察抄起一个写写画画。一个巨大的天幽林地图平摊在地上,上面各种颜色符号标注得十分仔细。
地图旁蹲着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用用一个树枝来回圈画着,口中念念有词。
“头儿,凌道友到了。”接引凌澈的那位巡察向这位年轻人汇报道,语气很是尊敬。
“好,你回去继续协助疏散镇民吧。”
“是!”
凌澈知道眼前这位便是现在管事的,开口道:“在下凌澈,不知长官如何称呼?”
“凌澈,生自清风城凌家,凌家剑脉此代唯一传人,儿时丧父,自幼多受同族打压。然其天赋异禀,剑窍早开,加之家传剑典玄妙通神,可发剑气于无形,北域同龄剑修少有能与之一较者。其性豁达……”
年轻人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凌澈事迹说了个大概,惊得凌澈冷汗连连。
“不好意思,凌道友,职业病犯了,干我们这一行都喜欢把人信息化、标签化,还请不要介怀,似阁下这种前途无限之人,总会备受关注,从而有各种消息流出也不足为奇。”
一听此言,凌澈才稍稍舒了口气,想道:“是这个理!”
“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长官称不上,在下无名无姓,幼时被府上修养,府上只给起了个号,号曰栢池,现于府内万司任职任,任右提事”
临幽府万司全称万事司,名头虽是唬人,但其主要是负责各种庶务琐事,协助其他司部办案,为其打下手的。提事一职分左右,左提事是司长的副手,右提事则是副司长的副手。栢池年纪轻轻便已身居此位,说明才干确实超凡。
“提事大人……”
“且慢,凌道友,你我又非对簿公堂,临幽府也非慕权之地,何来大人小人?直呼在下名号便可。”
栢池的话让凌澈对其态度转变,将刚见面时,他差点将自已一切隐私抖落出来的尴尬揭了过去。
“柏池道友,不知引我前来有何贵干?”
“凌道友,你深入天幽林许久,不知可有发现?此次事端,我们也在追根溯源。”
旁边一位巡察连忙启开一卷崭新的卷宗,提笔纸上,准备记录凌澈所说。
凌澈沉吟片刻,知无不言道:“此次事端,与其说是兽灾倒不如说是人祸。我追踪恶兽时发现,它们的狂化会彻底泯灭自身意识,变成血肉驱使的怪物。这种狂化还会随它们不断互食,互相刺激传染,再引发更大规模的互食。这样下去,最后只怕会有……”
“只怕会有一个难以想象的怪物存活下来。”栢池替凌澈说了结论,接着盛赞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凌道友果然智勇双全,与府内谋断的观点竟也大差不差。”
栢池赞赏完,便邀凌澈于地图前,手中树枝不断指指画画,“此图上标红的便是现在我们发现已经完全狂化,同时实力超凡的凶兽,初步试探,其实力已有通玄境。若任其完全互食,只怕最后留下的那一头至少是个玉阶境的怪物。”
“通玄?玉阶?!”凌澈有些后怕,若自已前面碰到的是这种硬茬子,只怕有些难办……
“凌道友,不知你接下来欲往何处,先知会你一声,接下来整片天幽林都将被封锁,若是要绕路还请早做打算。”
“封林?虽说面对通玄玉阶级别的对手对在下来说十分棘手,但对临幽府来说不是覆手可灭?”凌澈没想到情势对临幽府来说竟如此严峻。
“非常时期,人手不够,你也看到了,我们万司都上一线了,平日里我们一般都身居府内,整理整理卷宗,打扫打扫卫生,最多最多就出来干些扫尾的差事,哪如今日这般阵前用命。”栢池也是无奈,能打的要么坐镇一地不好抽身,要么都去干大事了……
这时帐帘掀开,一个身着苍冥道袍的修士被引了进来,只见那一道士略一见礼,开口道:“提事大人,如今圆月镇居民们都已踏上疏散用的飞舟了,四周其他独户、村落、城镇的疏散也按计划进行着。”
栢池点了点头,继续看向地图,手中树枝轨迹虚幻,开口道:“夜崖道友辛苦了,也替我向其他苍冥同仁道声辛苦。如今只等周围居民全部疏散完,我们便将此林划块分之,坚壁清野,一定要把其中邪秽全部清理干净。”
凌澈察觉到栢池对这夜崖竟没对自已那般客气,不禁有些诧异,按理说夜崖是苍冥弟子,在北域两家又是合作关系,不说如何亲昵,该给的排场应该是不能少的吧。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临幽府对修士来说可不是啥善茬。
夜崖看了眼凌澈,微微点头致意,便自行离去了。
“哈哈,凌道友别紧张,区别对待只是因为我们是公事,不是我打你坏主意。”
“凌道友还没回答我你接下来的打算呢。”栢池眉头微挑,看向凌澈。
“栢池道友,原本我是欲去梧桐州试剑,可如今已向镇民许下承诺,我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待邪祟荡尽,民众迁回,我再想下一步便是。”
栢池抚掌大笑,“如今府内正是用人之际,凌道友可来我司临时挂个司协之职,虽是临时之用,但待遇从优,都不差起我们这些长年干的,而且事毕便结,绝不拖欠。”
他一边说一边翻找着什么,终于从卷宗堆中扯出了一纸契约,递给了凌澈。
凌澈一听,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接过契纸大致一看,就要抽剑割手指,放血压指印……
栢池暗中窃喜,“本提事稍放善意,便白赚个打手。年轻剑修真不愧是府内风评最好的打工群体。”
“司长说的果然没错,府内基层永远不缺打手,背剑小年轻拉一个到两个。如此,此间之事也好早有分晓,一切的背后还酝酿着更严重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