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作新炉,米酒暖寒会。白日歌笑短,长夜候归人。”
一纸信函,邀来苍苍老者,齐聚罪村。
年近七旬的谷舒河由谷邑兮扶着,谷老太太周施儿则由谷瑽兮扶着,四人下了马车,便进了由厚布遮挡的门廊,拐入苏家老宅。男女分席,两两别道。
“一候鹖旦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这便是大雪……”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谷舒河挑开堂屋的门帘,望向已有醉意、高声阔论的老友,在门口稍站了一会儿,任凭烛火洗去一身寒气。
“谷爷爷,您来了?”
苏家幺女才八岁,提着一壶酒,笑嘻嘻地仰头望着他。
“小虞婤,重不重?”谷舒河低头看着小女孩儿,打趣道。
“嘻嘻,谷爷爷明知故问,我阿奶、阿叔可舍不得我提重东西呢。”
“好,好,”谷舒河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给你阿爷少倒些。”
小姑娘闻言眨眨眼睛,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里头,馋了水呢。”
谷舒河有些不信。
“哼,那是因为他抢了霍爷爷带来的酒喝。霍家的酒,哪儿是他能喝的呢!”提到这,苏小虞婤插着手,气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谷舒河了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小虞婤莫气,明日开始,你罚他三日不拿书、不提笔便是。”
“哼,那谷爷爷您可要帮我!”
“一定。”谷舒河向她保证,然后扶着腰立起身。
“溯溪,来了?”二人话音刚落,谷舒河便被一帮老友叫着表字,按着入了席。苏虞婤跺脚,又是“哼”了一声,还是提着酒凑去阿爷身边了。
谷家兄妹和其余年轻人,则早早被打发去了竹林。
“竹上松间敲玉花,最宜石鼎荐灵茶。”
侯霜儿穿着大袄,站在竹塌上,用细竹敲落积雪,另一只手端着石碗,在底下接着。如她一般的还有五六个姑娘,双唇呵出白气,脸颊冻得泛红。
这时,出来了一位霍家姑母。
“怎么净是姑娘们在这儿,那些臭小子呢?”
“打鸟去了。”
杨亭蔚呼呼手,回了自家姨母一声,那声调,似是习以为常。
“……霍景媛,这你也忍得了?”霍姑姑看到了站在最高处的侄女儿,提声问道。
“哼,他们要是少打一只鸟,晚回来一息,我定将他们的屋子都拆了,今晚全睡雪地里去。”霍景媛闻言,一挑眉,边敲着竹叶,边不急不缓地回道。
一里外的霍景清忽地打了一个寒颤。奇怪,这火这般暖,怎会有些冷?
蹲在一旁啃山雀的赵崖与幸福得有些不真实,忽地想起了去年此时:“霍表哥,我怎么记得去年,景媛阿姐似乎将你们的衣被都扔进结了冰的河里去?还将那屋子给……”
“坏了!赶紧走,别吃了!”
赵崖与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侧的秦绪修抢走了手上所有的肉串。七八个男孩子如临大敌,熄火、上马,走得那叫一个疾风骤雨。
在细香灭掉的前一刻,几人擦去额上的汗,笑得谄媚,将裹着的烤串递了出去。
“……二哥,活山雀呢?”霍景媛腰间别着匕首、弹弓,背上背着弓箭,岔开双腿坐在石上,歪头问道。
柴火噼里啪啦,显得空气更加静谧了。
“……”
“霍表妹,活山雀哪有这香喷喷的烤山雀好呀?”谷家双胞胎中的老大谷澄兮笑嘻嘻的,从烤串里取出一支,放在火旁热了热。
霍景媛接过,咬了一口后吐到雪地里,笑道:“肉都柴了呀。”
“柴了好送酒呀。”谷澄兮还是笑眯眯的,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后,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一打开,众人眼睛都亮了:香!
北地人好酒,无论男女。
谷邑兮扶额,已经想到明日一早,自家堂弟被一众婶娘追着打的景象了。他试图提醒:“景媛表妹还未满十三。”
霍景媛还未开口,谷澄兮已经抢答:“十二了,已经十二了,那会儿我们都和叔伯们把酒言欢了嘻嘻。”
霍景明听不下去了:“阿媛,你是女子……”
霍景媛无辜地盯着自家大哥,慢慢念着未来嫂嫂的名字:“宛儿阿姐……”
“……”霍景明深呼吸,败下阵来。
女孩子们笑作一团,将谷澄兮的酒一把抢走,然后又指使他们烧柴敲雪、捕鸟烤肉,甚至是进里屋找酒。暖寒会,一年一次的暖寒会,怎能少了酒呢!
酒过三巡,谷箬兮睡眼迷蒙,搭在谷澄兮的背上:“嗝……小堂弟小堂妹都要从南边回来了,可我还没出过寒州呢。”
靠在另一侧的赵崖与道:“衡君阿叔的孩子?我都没见过他呢……”
“我阿奶说,他长得可俊了,书读得好,箭也练得准。”抱着酒壶的杨廷岳想起了祖母的夸赞,叹气道:“……和我阿爹不同啊。
“越州,好远啊……”
侯武荆仰躺在廊边,看着月亮感慨。
堂屋里也发出了同样的叹息。谷舒河忧心忡忡:“书信半月前才到,可这转眼就是大雪了……四个孩子,得吃多少苦?也不知找不找得到路,回不回得来?”
人老了,心也软了。更何况就几个孩子,跨越原国,从南走到北。一时间,屋内老者纷纷叹息,一杯又一杯霍家老爷子看不得这景象:“干什么干什么,最大的那个都十七了。你家老三从小聪慧、有勇有谋,他的娃娃必青出于蓝胜于蓝!老秦,《横吹曲》!”也不知他打哪儿变出一片绿叶,硬塞到秦老爷子嘴里去。
因着醉意,曲子断断续续。霍老爷子抽出大刀,和音而动。
隔壁的老太太们听到,也都止住了话头。苏老太太握着周施儿的手,低声道:“孩子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
翌日大早,罪村仍静静悄悄,凉县里的谷宅已开始忙活。
一位妇人指挥着仆从,将院中老旧的家具换新,然后又铺上洗净、晒好的被褥。她站在新刻的碑前,点燃三支香:“弟妹,保佑你的四个孩子,快些平安归来吧。
“阿娘,”谷静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邱懿心回头:“静儿,来。”等小女儿上完香后,她才笑着问道:“找阿娘什么事?”
“舅爷爷送信来说,镖局的师傅在黎县接到了哥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