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医院一别,江眠仿佛和顾瑾川之间有了奇妙的缘分,总能在各种场合不期而遇。

江眠与顾瑾川对视须臾,正欲擦肩而过,手腕却被紧紧攥住。

江眠满脸疑惑地望着顾瑾川。

“很忙?”顾瑾川的声音平静如死水,听不出丝毫波澜。

江眠颔首示意,蓦然想起什么事来,觉得此刻并不是两人纠结前尘往事的时刻,他现在很赶时间,急着走,不由皱起眉头。

“我最近有点忙,你再等一等,我会去找你的。”

说是有点忙,其实很忙,忙到晕头转向,没有时间睡觉,忙得每天二十四小时根本不够用。

顾瑾川长睫微颤,牵扯他的手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条般略微松懈片刻。

他那冷漠的眼神,犹如寒冬的冰霜,死死地盯着江眠,嘴角似笑非笑,仿佛在嘲笑江眠的自以为是:“你是以为我在纠缠你?”

江眠没有回答,他只用那如秋水般平静的目光,淡淡的回应着他,仿佛在说:难道不是吗?

顾瑾川抽回手,插进自已兜内,摩着兜里的银行卡。微抬下巴,扯了扯唇角,“你现在都穷途末路了,要什么没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纠缠你?凭你这张脸嘛?”

江眠抿唇不语。

顾瑾川紧了紧后槽牙,继续道:“江总未免也想太多,我只是想问一下,西区那块儿地为什么又停工了?总这样反反复复,何时才是个头?”

提到此事,江眠不免有些心虚。

他这几日就是为了此事跑东跑西,得知一些真相,让他头痛不已。

他眉头紧锁,底气略显不足,敷衍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是嘛?”顾瑾川明显不信,“上次你也说会处理好事情给我一个交代,过去这么多天也没得出一个结果。”

江眠看着顾瑾川嘴巴一张一合,心里有些焦虑不安。

果然在下一秒听见顾瑾川开口,“而且,我听说此次停工是因为资金断裂,我怎么记得前不久我才又投进去一笔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江眠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他咬着下嘴唇,难得对着顾瑾川示弱,“你别逼我了,我现在真的很难……”

顾瑾川不说话了,但揣进裤兜里的手又握紧了一下银行卡,良久才道:“你要是苦难,可以找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江眠像是得救般低头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往常他是不会接听的,但他此刻迫切想要逃离顾瑾川的视线,手指迫不及待得在屏幕上滑动,接听了电话。

刚接听一会儿,江眠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有些机械的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挂断电话,他头也不回的着急忙慌离开了。

江淮北出事了。

江眠赶到医院,交清了费用,对着把江淮北送来医院的好心人连连感谢过后才抽出时间进入病房,去看江淮北。

江眠那个时候太忙了,所有心思都集中在躺在病床上的江母,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此刻看了江淮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又怒又怕,咬着牙,拖过一张凳子坐在病床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江淮北一醒就对视上一双赤红的双眼。

江眠捏紧病例分析报告,咬牙切齿的质问,“公司的钱,您是不是挪用了?”

江淮北逃避般的别开目光,不说话。

江眠努力压制怒火,深吸一口气,“挪用公款是犯法的,您想蹲大牢吗?这么大一笔钱,你拿去哪里了?赶紧还回来!”

江淮北此刻有些焦虑,他伸手揪了揪他的头发,“还不回去了。”

“什么意思?”

“我把那笔钱拿去赌了。”

“什么!”江眠被震惊得拔高声音,“您为什么要去赌?是疯了吗?”

“家里没钱了,见底了,一分也掏不出来了。你妈妈在医院每天都要花钱。一天一万多,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就想着去赌一把,可谁知……”

江眠脑子嗡嗡作响,连同耳朵也开始失明,周围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见,只看见江淮北悔恨又崩溃的脸庞,此刻嘴巴正一张一合得说些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打击,江眠快要被压垮了,他弯着腰,伸手紧紧拽住病床旁的扶杆,“所以您就去卖血?”

江淮北此刻已经羞愧得抬不起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您真的疯了!您为什么要挪用公款啊!您为什么要去赌啊,您为什么要去卖血?您为什么非得要签那块地啊!您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眠此刻从未有过如此憎恨过他的父亲。

盯着江淮北的眼眸里全是失望,“钱的事,我也在想办法,您……”

您什么?

还想指责江淮北吗?

怎么指责?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指责又有什么用。

江眠感觉自已真的好累啊,累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了!

借钱都借遍了,没人可借了……

江眠伸手摩擦了一下腕表,低头看了看,突然欣喜起来。

他早就想把表给卖了,只是一直忙,一直忙,忙到最后都已经忘记这块表又重新回到他手上了。

他转身推开病房就走。

刚出病房就被蹲在门口的张扬拽住。

他即使再自大,也看得出江眠眼里对他的厌恶,他怕听见江眠口中的恶语相向,赶在江眠开口前,率先开口,语速很快。

“我知道你现在缺钱,我有钱,我可以把钱都给你。”

这句话无疑抓住了江眠的命脉,他停止甩开张扬的动作,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好啊,那你现在就给我啊。”

张扬是个商人,他最喜欢的就是抓住别人的痛脉进行谈判,他有了筹码就有了底气。尽管他很想要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不认他这个父亲,这是万万不可行的。

他整理好表情,又恢复到了以前的上位者的神态。

在江眠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得收回自已的手,慢条斯理开口:“我可以给你钱,但是我要你认主归宗,我要你认我,我要你叫我父亲。”

江眠表情变化莫测,盯着张扬来回看了好几次,突然轻笑出声,“难怪你无儿无女无妻,孑然一身。这就是老天对你的报应,想让我认你,除非你去死。”

张扬被江眠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脸色肌肉抖动,压抑着脾气,“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也看见江家的处境了,难道你不想帮他们吗?”

看见江眠神情有了片刻松懈,他再接再厉,“这对你,对我都是双赢的结果……”

江眠刚刚失神片刻,是突然想起他的生母——小耳朵。替她慈哀,竟然遇到这样一种人。

江眠没说话,只转身离开。

这块表挂在网上很快就被人买了下来。货还没验,对方很痛快就先把钱给打进去。

江眠像雕塑一般盯着手机银行卡的短信,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都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他把钱分成两份。

一份交给医院,为江母存了一周多的医药费。

一份为江淮北挪用的资金填补些许空缺,不是很多,刚好能够让工地重新运营。

暑假过半,江母被最后推进手术室时,身边的两个男人都不在。

不在医院,去哪里了呢?

他们都去筹钱了。

江母卧于病榻之上,被医护人员缓缓推进手术室,路过狭长的走廊。

一旁有一棵盆栽,那棵树虽被囿于小小盆中,却仍努力生长,枝繁叶茂。

江母凝视着这棵树,若有所思,伸出被棉被覆盖的手。

那手犹如她的人一般,形如枯木残枝。在匆匆交错的瞬间,她终于触摸到了那片绿叶。

她也想像这棵树一样,向阳而生。

她想,自已苦撑了如此之久,也该有奇迹出现了吧。

她只是生病了,并未痴傻。

自从她首次出院回家,就察觉到了家中的异样。

看着父子二人每日在她面前强作笑颜,佯装无事的模样,她心想,不如就这样死去吧,以免成为他们的累赘。

可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死。

她如果死了,江淮北肯定也活不成了,那江眠呢?

他怎么办?

他就没有亲人了,他还这么年轻。

接下来的路,他一个人,他该怎么走……

接下来要吃多少苦啊……要独自经历多少磨难啊……

还有人会如她这般爱护江眠嘛?

她不想死啊,她苦苦挣扎这么久,她就是想活下去啊。

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