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完了陈玉顺,王夫人又拉来他身边那个小男孩,道:“这是你七弟,今年正好也是七岁,名叫陈玉朗。朗哥儿,来,快来,这是你白姐姐,叫‘姐姐好’~~”
陈玉朗才七岁,和哥哥有五分相像,却长得虎头虎脑,健壮机灵,此时乖巧地冲着白沉香笑了起来,嗓音稚嫩却清越:
“白姐姐好——”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白沉香见了也心中欢喜。她边答应着边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光灿灿的长命锁,当着王夫人的面递给了他。
骤然被塞礼物,还是个沉甸甸的金锁,陈玉朗有点不知所措,他抬头看向王夫人,试图从她的脸色上辨别出自已是否应该收下这个礼物。
这金锁做工精美,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
的图案。王夫人显然也没料到白沉香会给礼物,而且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愣了几秒之后才笑道:
“白丫头这又何必呢?他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消受的了?”
“夫人说笑了,这个锁儿才多重,能值几个钱?左不过一份心意罢了。孩子还小,戴金锁是最好的。”白沉香微微一笑,神情淡然。
王夫人闻言,知不好再推辞,便示意陈玉朗将金锁收下,笑道:
“既如此,谢谢你了。朗哥儿,还不谢谢你姐姐。”
“多谢白姐姐!”
陈玉朗听话地接过金锁,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越发喜庆得像个年画娃娃了。
介绍完季姨娘的两个儿子,待他们回身落座后,就到了谢姨娘的和白姨娘的。
“凝儿,把五哥儿带过来吧。”
陈玉凝早已恭候多时,她身边站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少年,长身玉立,和姐姐一般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只是气质稍显内敛,也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他穿了件浅蓝色绣竹叶纹锦袍,腰间挂了块通体莹白的玉佩,衬得整个人如同芝兰玉树,端的叫人眼前一亮。
听到王夫人传唤,陈玉凝牵着弟弟走上前,黛眉中隐隐含着一丝自得,对白沉香温声道:
“白妹妹,这是我弟弟,在家中排行第五,名叫陈玉卿,今年十二岁。”
那少年望向白沉香,目光澄澈而坦诚,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朝她轻轻拱手作揖:“见过白姐姐。”
他虽然才十二岁,但举止优雅斯文,颇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意味。
盛京有传言说,威远侯府五公子“文采精华,玉质金相”,是膏腴子弟中少有的博学笃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对于这位素有“神童”之名的庶子,王夫人实是又爱又恨。爱他聪颖能文,未来定对家族裨益良多;又忍不住恨他光芒太盛,过于耀眼,将自已亲生儿子的风头几乎抢光,搞出个“庶盛嫡衰”的尴尬局面。
但毕竟自幼养在膝下,又因其生母谢姨娘早逝,比寻常庶子更亲密些,便也稍稍平了心中嫉恨。
几句客套话说完,王夫人清了清嗓子,算是到了今天的重头戏。
府中五姨娘、白沉香的姑母,白姨娘的儿子。
遥想起当初白姨娘进府的场面,王夫人仍觉得心中膈应。
明明十四年前侯爷已经混到五品将军五品文职了,不知是突发了什么羊癫疯,居然出差半路娶回来一个戴着孝的女子。回京后,自然是被政敌狠狠参了一本,直接一夜跌回出发点;幸而爵位没有被削,摸爬滚打十几年后,终于又有了点起色。
若不是白姨娘“进献”给她的那份特殊的嫁妆,这些年来,王夫人绝不可能对她母子如此忍让。
“六姐儿,六哥儿,你们和白丫头理当是最亲的了。按理说早该让你们姊弟相见,偏生那天又去别家赴宴了,耽搁到今日,白姑娘都要走了。唉,也是我欠考量……”
“母亲哪里的话,先前表姐在蜀中时,两家尚且常常通信,如今姐姐来了,难道还能比从前更疏远不成?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陈玉如仍然捧着手炉,额前发丝略微凌乱,遮不住瓜子小脸的玉貌花容。她似乎有些胆怯,略带生疏地说着奉承话,而她身边的男孩子却木着脸一语不发,看都不看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一笑:“如姐儿还是嘴甜。”说罢一指那男孩子,漫不经心道:
“这位就是白姨娘生的六哥儿了。今年十二岁,若论齿序,只比五哥儿小了月余。当初出生的时候,白姨娘央求着说好歹随个她家里的辈分排行——女的行“如”字辈,男的行“丝”字旁,所以你妹妹叫玉如,弟弟叫玉缙。”
陈玉缙比陈玉如更像白姨娘,下半张脸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则更细长些,俊逸有余,刚毅不足。总的而言,也还是不错的皮相,只是和白沉香连一分相似也不剩了,几乎看不出是表姊弟。
听到王夫人介绍他,陈玉缙不耐烦地抬起眼皮,在白沉香脸上、身上轻佻地扫过,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拱手道:“见过表姐。”
这是什么态度?不仅白沉香有些不快,王夫人也是既懵又恼。她确实猜想过白沉香可能和这个哥哥一死就迫不及待捞家产出嫁的姑姑有龃龉,可陈玉缙这副嘴脸是什么意思?岂不丢她威远侯府的脸!
面对王夫人竖起的柳眉,陈玉如吓得偷偷扯住哥哥的衣角,不断用眼神投去哀求的讯息,却无济于事,陈玉缙依旧一脸不耐烦,仿佛没把嫡母和表姐放在眼底。
怕什么?娘都跟他说了,这个表姐是庶出,死去的亲爹也不过是做生意的,虽然有点小钱,但到头来还不是要靠他威远侯府来攀门好亲事?应该是姓白的来求他姓陈的,哪能倒反天罡呢?
不过嘛……陈玉缙的目光忍不住在白沉香身上游弋着,暗忖自已这表姐还真够漂亮,若是实在嫁不出去,等他未来娶了豪门千金当正妻,再把这表姐接来当小妾,倒也不错……
白沉香并不清楚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却也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目光令人不适,只得微微侧过身子,避开陈玉缙肆无忌惮打量的视线。
王夫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口气提在嗓子里差点没下去——
不是,她特意没让大公子来见表妹,为的就是不沾染什么“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传言,没成想竟前门拒狼,后门进虎!这表弟怎么也是个色中饿鬼啊?
啊?
有了陈玉缙这种态度,双方原本话别的心思也都没了。白沉香和王夫人三言两语结束客套,正欲直接离开,忽然想起礼物还没送,“木马”——这是长庚君在世时常用的说法——也没下,遂又坐下,劳烦王夫人身边的绿筠去通传。
艾蒿和莺草一人捧着四个盒子进来了,白沉香拿起盒子一一介绍:这个是给春大姐姐的脂粉,那个是给宵二姐姐的香囊,上面那个是给颜三姐姐的发簪,下面那个是给凝四姐姐的字画……
到了给婵小妹妹的礼物,白沉香说的有些口渴,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放回桌上,打开盒子,举起那精致无比的金石榴花耳环,道:
“这个还要拜托夫人亲自交给郑姨娘了,八妹妹年纪小,原不该戴这个的,只是那日瞧她穿的喜庆,人也讨喜,忍不住就想给她这对耳环。夫人您看,啊——”
她忽然惊叫一声,原来那石榴花耳环边沿锋利,竟割破了她的手指,一颗血珠滴下,直接落在身旁的茶杯中。
“呀,这,这……”
异变陡生,王夫人下意识地想要传府医,话未出口,又反应过来此举是多么荒唐。明明人家只是割破了手指,包起来就好了,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呢?
不过……那受伤的纤纤玉指,肌骨莹润,葱白如雪,一点殷红的伤口在那指上,如同羊脂白玉点缀鸽血红般夺目,也难怪王夫人乍见之下惊心动魄。
绿筠急忙找了块帕子帮她捂住伤口,又打了个结系上。白沉香急得要哭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手中染了血的耳环,道:
“这耳环本来是送给八妹妹做见面礼的,如今染了血,不吉利了,怎么还送的出手呢?我身边现在也没有别的能替代……”
她摸摸头上,只有一根绾头发的小钗和不值钱的绒花;又摸手上,脱下来一串菩提子手链,放进盒子里,忍着眼泪,道:
“这菩提子就算是我对八妹妹的赔偿吧!还望夫人为我解释一番,莫让妹妹觉得受了苛待。”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王夫人心有不忍,忙安慰道:“傻丫头,哪有因为一件礼物就记恨上的?你姊妹间磕磕绊绊也是常事,更别提这只是意外了。绿筠,绿菀,把这盒子收下,再去找点金疮药和纱布来。”
绿筠绿菀领命而去,白沉香仍站在原地,虽止住了泪,还是惶惑不安的样子。
王夫人看着实在心疼,干脆让儿女们提前告退各回各家,亲自带着福嬷嬷和禧嬷嬷把白沉香送回澜川馆,又一路目送她们打包好行李,打道回府。
至于静晖堂那杯滴了血的茶水,早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