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香和再见
雨,淅淅沥沥,夜,昏暗沉寂。
天空仿佛已被雨水吞噬,无处可躲的悲伤,在我身上肆意流淌,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南大文学院门前,就再也没有丝毫力气,想起与学长的相逢,仿佛还在昨天,门前房檐隔断了的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呆看了一阵子,断线的珠子就又在我眼前连成了线,泪水涌出,整个人就仿佛被抽空了一样,空空荡荡。
展开学长写给我的信,信封已被雨水浸湿,熟悉的隽刻瘦削行书体映入眼帘,“燕子请收。皓”。
学长,这次的离开,会是永远吗?
“燕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南大了。感谢你出现在的生命里,第一次见你,你站在台上,我坐在台下,最后这次见你,你还是站在台上,我仍坐在台下,至始至终从未改变,我对你的喜欢,更是与日俱增,成了爱。”
我想起,新生演讲比赛的那一天,当蝴蝶从窗户飞进,原来,学长与我一样,都听见了蝴蝶的声音,“呼—咚—怦”“呼—咚—怦”“呼—咚—怦”,在我和他的心上都泛起了涟漪。
“你笑起来更好看。”那天,他轻轻抚摸我的头,上扬的嘴角呈现着完美的弧形,眼睛微眯着,他早已看透了我的心。
那天,蝴蝶在飞舞,他笑得很迷人。
“燕子,你表面上柔弱,骨子里却有着不肯认输的拼劲儿,区级晋级赛,你每天起早天到后山练嗓,只因为我说了句你声音还不够清透;考研南大,你啃下了艰涩的哲学原著,只因有人说女孩学不好哲学;在云南,明明脚上已磨出了血泡,可你仍一声不吭,硬是把10公里的山路走了下来。你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想起,那些年,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学长竟都看在眼里。那时我考研,他默默地帮我找资料、买书,带我参观南大,认识南大的老师、师兄师姐。
他说:“我在南大等你。”那一天,他送我回上海,在站台上,他朝我挥手,阳光洒在他身上,像极了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我说:“学长,等我。”火车渐渐驶离时,我在车窗边使劲挥手。
“燕子,你不知道自已是有多迷人,我带你认识话剧团的老何他们,大家围在一起讨论剧本时,你思维敏捷,随口讲出的台词震惊了我们,当你在台上试着走步时,你是多么地耀眼,像日月星河中那最闪亮的星。可你对自已却缺乏自信,还记得你夹在《纳兰词》里的信吗?你在信里对自已的怀疑与否懂,让我感到悲伤,我决定,用我的方式去改变你,我想你一定能体会我在用行动告诉你,你不要怀疑,我喜欢你。”
我想起,天天盼着他回信的那些天,多少次我后悔把信偷偷夹在他的《纳兰词》里,多少次我担心他没有看见那封信,原来,学长看到了,原来,他是故意没有给我回信,是因为他痛心我的自卑。
我说:“学长,我喜欢你。”在那封信里,我第一次表达了自已对他的喜欢,但是,我又说:“学长,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喜欢,请你不要当真,能与你做朋友,我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内心的自卑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敢直面自已的感情,更不敢奢求学长对我的爱。
“不,你是那颗最亮的星。”原来,我在学长的心里并不是丑小鸭。
“燕子,那天我们走在南大的校园,你在我身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想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还记得南大文学院门口的那两株桂花树吗?每当我看见这两株桂花树,就让我想起师大东区宿舍的桂花香。因为你并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从师大的图书馆回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走到你们东区宿舍,桂花开的时候,那香甜的味道会让我想起你的脸庞,你真的很美。”
我想起,桂花飘香的那些天,原来,学长就在楼下,在我思念他的每一个夜晚,他也在想着我。原来宿舍楼下的桂花树,在秋天满目的鹅黄颜色,还有他的身影,他曾在点点碎银般的黄色小路上,久久伫立,“暗淡轻黄体性柔,性疏迹远只留香”。
他说:“你真美。”深邃的眼眸明亮而忧伤。
那一天,南大的风很温柔,让我心旌摇曳,当桂花花朵细细碎碎洒满一地时,我仿佛在那沁人的香气弥漫里尝到了爱情的味道。学长告诉我说,爱情里的桂花寓意着永伴佳人。
“燕子,云南你突然失踪的那一刻,我从未有过的恐惧,抓住你的手,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你,背着你走在山间,我想起了一首诗,我与你走过一座座山,山的这头是青丝,山的那头是白发,纵然时光流逝再快,我也不想放手。”
我想起,云南的那趟旅途,原来学长和我一样,在他背起我的那个瞬间,他期待了永恒,尽管那一路,恐惧侵袭全身,尽管那一路,乌云遮盖了月光,但因为有学长在,无论多么辛苦,一路走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他说:“不要再一个人了,以后,我陪你。”我趴着学长的背上,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抖,他在极力控制着他内心的害怕,他怕失去我。
我想:“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及不上你的陪伴。”纵然时光如何流逝,我不想让你放下我。
“燕子,我以为我很了解你,但我高估了自已,太过自以为是。云南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出了你的不快,你用冷漠来回应我,我却只简单地觉得你在任性。有些事,我还没想好该怎样告诉你,我以为你会明白,会相信我,但是,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在你拒绝与我谈话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让你伤心的决定。看到你站在台上,对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是有多么悔恨,我知道你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可是我……燕子,对不起,是我先放了手,没有等到你,我决定留在美国的那一刻,我已无颜面对你。”
我想起,毕业晚会的那天,在话剧结束谢幕的时候,我站在舞台中央,我对着他说:“学长,我喜欢你。”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和他可以大大方方去爱彼此,可以直面自已的内心,却没想到,台下的他眼含泪光。
他说:“你值得更好的。”
庸常的日子里,因为学长,他让那些细碎又平淡的事物,都发出了像太阳般碎碎的光芒,而那一刻,这些光芒都消失了,我的戏剧也谢幕了。
“燕子,桃园的美因为有你,人面桃花相映红对你更是再贴切不过了,这两年,看到你越来越优秀,我为你自豪,更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也有更好的人爱你。”
”爱你,是我的一生,拥抱你,是我一生的梦。”学长在信的结尾处写道。
爱是什么?我想,没有人能说得明白。
-----------------
人的一生很漫长也很短暂,有些人,你可能等了大半辈子也不会再见,而有些事,你可能转瞬即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忘记的,恰恰是我们应该记住的,而那些每晚涌上心头的,却往往是我们努力想要忘记的。
从上海到南京,近300公里的路程,我曾经谋划着一点一点地,把东西从上海搬到南京,塞进学长的宿舍里,将他送我的书、写给我的信、留着字条的卡片、磁带、唱片……还有我绣的十字绣,我做的各种树叶书签……去填满我对他的思念。而如今,他走了,那个曾经他住了三年的宿舍,却是物是人非。
一次又一次,我拒绝将东西搬回上海,却执著地将东西翻出来,打包成箱,一件一件搬出宿舍,即使每一次的搬迁,都如同在拖走我身体里的内脏一般撕裂的疼痛,我也丝毫不停息,仿佛只有用这种迁徙的方式,才能冲刷我思念学长时的每一处的伤痛,阿连说,他在南京乡下有一处空着的小屋,靠近花乡种植的鲜花地,我将东西搬去那儿存放,车子驶过去的时候,看见沿途织锦似的花圃层层铺开,却也无法涤荡我心底里的悲伤。
生平第一次去了酒吧,我把自已灌得烂醉如泥,仿佛只有酒精才能让我忘记自已的痛,消除掉心中的悔恨。
吧座里,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聒噪地谈天说地,落寞、无助又强势;舞池里,人们在灯光迷离的音乐里舞动,疯狂、痴迷又彷徨;空气中布满着酒精的味道,酒瓶在调酒师的左手与右手之间、游动着、弹跳着,温顺而矫情。
我看见一个女孩,在震耳的高音乐下,疯狂地晃动着身躯,妖娆的躯体在摇曳的灯光里格外的引人注目,长长的头发在左右上下的来回摆动,男人们围着她旋转,像是一个又一个饥渴而又需要安慰的心灵在叫嚣,那记忆深刻的往事、那留在心灵深处的痛,都在这嘈杂震耳的音乐和癫狂迷乱的舞步中得到了最高的释放。即使是坐在离舞池最远距离的我,也毫无顾忌地大声哭泣。
忘记吧,全都忘记吧!走开,走开!
恍惚中,有人从喧嚣嘈杂的人群中向我走来,背着光,全身上下透着的怒气瞬间将我周围的喧嚣压得沉寂了,他粗鲁地将我拉起来,低沉着嗓音对我说:“跟我走。”被他拖着,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还没等我站稳,就又被塞进了一辆车里。
车里,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桂花香味。眼泪,就又再也忍不住地涌了出来。
当我醒来时,车子飞驶着,窗外阳光明媚,一阵阵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我看见前面阿连正开着车。
他说:“回去了!”
我没有回答。
他说:“他希望你开心。”
我笑了。
我说:“会的,放心。”
无论多久,我都坚信,就算往后的记忆有所偏差,我也能在某一个清晨、某一场雨中、某一个街角,突然想起,他的微笑、他的拥抱。
因为,我不会忘记,他曾对我说,他喜欢我。
我不会忘记,他穿着中山服站在讲台上演说时眼里的灼灼其华。
我不会忘记,他将一件灰色大衣披在我的身上,在流星划过天空的瞬间,我许下了愿望。
我不会忘记,他生气地抓着我的手,将我搂进怀里,浑身颤抖。
我不会忘记,他将和我用一个随身听一起听歌时的呼吸声。
我不会忘记,他背着我,皓月当空。
我不会忘记,他在我青春的生命里,带给我的欢乐和悲伤。
再见,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