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沿途路人并不多,此刻又下了场不小的雨,待雨停了,元蟾便趴在车窗前,掀起轻纱,放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真是绿林影婆娑,翠色拥芳蕊,翡翠滚珍珠。
前头是骑着马的明帝和戚绍熙,出了华阳宫他们一行人便绕小路行驶,马车一路晃悠悠,元蟾逐渐泛起了疲倦,放下轻纱,靠着大迎枕打起了瞌睡,这一睡便到了驿站。
第二日天还未亮又连忙出发,又接连两日如此元蟾被马车晃得浑身难受,眼看着就要把持不住泛酸水喊停下车,传来戚美人的声音下车稍作休息准备渡河。
元蟾此时顾不得仪态,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棵老槐树后面吐酸水,众人仿若并未瞧见各做各的事。
过了一会儿,司琴拿着一颗小药丸走到她面前递给她,偷偷说道:“这是官家给的,说是接下来还有半日的水路,这是能防晕船的药,我已经吃了一颗,不苦。”
元蟾敲敲她的脑袋,“什么苦不苦,我是怕苦的人吗,还有在外面要叫家主,仔细些。”
司琴吐吐舌头,道了声是。
元蟾将药丸送进嘴里,嘀咕着:“有这药也不赶紧拿出来,说不得还能防晕车,这马车坐的害我腰酸背疼。”
几人稍作休息便又启程。
渡河后再走上十几公里的路这便是到了沧州境内。
元蟾下了马车,瞧见的是个单独的院落。
这院子原本就空置着,戚美人见这院子地段坐落的好,便从这主人家手上租赁了过来。
元蟾原本以为出了宫离了圣人,那就是她的天下,可来了两日,官家和戚美人却不知所踪,留下了几个小厮把守在东角门内,出不得进不得。
司琴看着那两个小厮,禁不住说道:“小娘子还是算了吧,要不司琴给你做樱桃煎好哩。”
元蟾原本还使劲想着如何出门,听得司琴这话,灵光一闪,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脑袋瓜,“哎呀,还是咱们的司琴最聪明,走,咱们去做樱桃煎哩。”
看着自家小娘子忽然转了性子,司琴一路欢喜跟着。
当看到她家小娘子倒出两碗酒,又从食盒里拿出各色小点心摆在那小厮面前,使出她那永远屡试不爽的招牌笑容,司琴觉得还是低估了她家的小娘子,“二位小哥,如今天气热,喝上一口酒解解热罢。”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小厮说道:“小娘子我等奉了家主的命,这酒万万喝不得。”
元蟾却道:“只一碗,醉不得,而且这可是前朝的换骨醪,醇香扑鼻,滋味甚是绵甜甘爽。”
说罢,给司琴递了眼色,司琴暗叫声姑奶奶,只得点头接下,“二位小哥放心,这里又没有旁人,万万不会叫第五个人知晓,这酒全是我家小娘子见二位小哥整日日晒劳累心里不忍才拿来的,小哥切莫再推辞。”
这说话的小厮仍是犹豫不接,另一小厮见面前的酒醇馥幽郁,早已垂涎欲滴接了酒碗,“小娘子这般说了,小底们在推辞那便是不知好歹,”说完一饮而尽。
眼看着这小厮又吃上一碗,那小厮也不再坚持,兀自接过酒碗喝上。
不到一刻钟,两小厮已醉的不省人事。
元蟾心中暗自开心,真是多亏了戚美人送的这壶酒。
俩人换了男装一路出了门。
沧州境内河流众多,素有九河下稍之际,所以一旦发了大水,苦的便是这儿下游的百姓,一路都是骨枯日骼,肉腐曰胔,惨不忍睹。
沿途已聚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元蟾看着他们心潮起伏,十分沉痛,她没有想到沧州竟是这般光景。
司琴也是大吃一惊,被这情形吓的唬住,“在宫里时听闻不过是小小一水患,如今怎的是这般惨状,难道沧州知州隐瞒不报,坐视不管,那这儿的人怎的不去安济房,官药局,这尸骨怎的也不敛在漏泽园呢。”
元蟾不忍再看眼前惨状景象,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枯黄的小孩子扯着元蟾的袖子小声说道:“郎君施舍施舍我把,有个吃的也是好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口饭了,家中妹妹也被大水冲走了,阿爹病死了,阿娘也快饿死了。”
元蟾弯下身心疼的瞧着这个孩子,恨自己出门怎的不将那些点心带上,司琴会意将身上所有的通宝给了这个小孩,小孩得了钱开心的道了谢撒腿跑了。
此时一些人瞧见向她们聚过来,无奈身上已没钱,可这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嘴里嚷嚷可怜可怜他们。
就在俩人不知所措时,一辆驴车从人群中而来,那驴车上的少年对着她们喊道:“快上来。”
俩人赶紧跳了上去这才脱身。
“你们也太善心,幸好都是些老弱妇孺,不然有命去无命出,” 那少年腰杆挺直 驾着驴车。
元蟾一顿听出了一丝寒意,看向身后渐渐远去的人群,皱了皱眉,“这话又如何说起。”
少年只管驾着车,“两位郎君刚来沧州吧,瞧这身打扮定是没见过大灾大难,这人一旦连饭都吃不上,哪还管的上什么。”
这话说的委婉,元蟾已经了然,司琴听得心慌,扯着元蟾的袖子不松手,“这里如此危险家主怎的还带上郎君,早知就该乖乖在家不该出门。”
伴随着司琴一路嘀咕,这少年终于到了家。
土墙草顶,笆篱围墙,穿着朴素的妇人正用葛藤编鞋,远远的看到少年归来停了手上的活计出门迎接,接过少年郎手中的几条小鱼将她们几人迎了进来,问道:“东哥儿,这两位官人是...”
这东哥儿搓搓手,接口道:“路上碰到的。”
元蟾对着妇人拱手道:“婆婆,我姓薄名袁,他是我的家仆,我们原是行经此地借宿几宿的员外(商人体面称呼),原本是想停留多日在此处看看是否能遇到卖家,不想途中遇到灾民发生了一些事,幸得小哥仗义相助二人这才脱了身。”
这妇人姓纪,家中有一双儿女,发大水时正好携了一双儿女探亲躲过一劫,只是房屋茅舍家中鸡羊尽毁,三人便寻了此地搭建茅舍并将所有的盘缠买了只驴。
纪氏听闻,说道:“原来是外乡来的员外,竟的不巧,这儿发了大水,连吃食顾不上哪里还有闲钱,员外可去城里瞧瞧,那儿险情小,”说罢,长吁了一口气,“这些灾民着实可怜,幸而我家去了外地探亲身上还留了一些盘缠,不然也是难测啊。”
元蟾却道:“我听闻这儿只是发了一场小小水灾,来了这儿却和我所听到的不一样,且沿途不见官衙救灾,灾民亦不去安济房,官药局,这是为何。”
纪氏闻言却叹气,那安哥儿一听忿忿不平忙说道:“还不是百姓受灾贫饿,始奸吏富矣。”
元蟾又问:“朝廷不是派了监察使来。”
安哥儿话到嘴边,纪氏佯装咳嗽了一声,纪氏笑了一笑,“我们这些人哪里知道许多,员外说了许久,还未喝上一碗水,是我们怠慢了,安哥儿快去屋里倒两碗水来。”
元蟾知道这纪氏不想在这上面停留,便换了话题问道:“婆婆,我有一远方亲戚住在沧州,那户人家姓祝,就住在青山脚下,家中父母兄妹五人,如今发生水患,心中担忧,婆婆,可否知晓这家情形。”
纪氏一听,不免摇头叹道:“这青山脚下险情最为严重,听说那里死了不少人,恐怕凶多吉少,你说的祝家我也是识得的,自从发生了水患,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
元蟾口中的祝家哪里是她的远方亲戚,不过是那日那个闻沧州水患而哭泣的侍儿家,听纪氏如此说,她心中亦怅然。
安哥儿领了话果然端了两碗水出来,纪氏便道:“员外莫要嫌我们粗茶淡饭,不如留下喝碗鱼汤,喝罢让安哥儿送你们回去。”
元蟾瞧着手里的粗陶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司琴晓得她家小娘子素有洁癖,对她手里的这碗和这水嫌弃。
纪氏不知,一壁说话一壁请她二人进屋,这时瞧见屋里站了一个人,她往哪妇人手里一看,拌唇噘嘴,“连着几日早饭晚饭都吃鱼,嘴里一点野味都无,真是不得劲。”
说话的女子正是纪氏女儿,粗木麻衣,唯有发髻上戴着一朵小红花,正是爱美的年纪。
纪氏只好说道:“平姐儿也不瞧瞧外头是怎样的光景,如今能吃上鱼已是阿弥陀佛哩。”
随即转身向元蟾二人说道:“让员外见笑了,平姐儿从小被我纵着不知疾饿了。”
元蟾正要说话,那平姐儿也瞧见了元蟾,见元蟾衣衫齐整,眉目如画,真是应了那说书先生里的何郎敷粉,荀令留香,她跺跺脚,娇羞着:“屋里来客人了,娘也不知会一声。”
说罢,掀了门帘往里头去了。
司琴早已将元蟾手里的碗端去,现下偷偷笑着往元蟾耳边凑去,“郎君又勾走了一位小娘子的心。”
元蟾啐了一口,“不许说笑。”
纪氏却不好意思,“平姐儿往日见的都是我这样的人,哪里见过如员外这般人物,让员外见笑了。”
司琴笑道:“以往我家员外出门那里没有引得三五女子跟随掷果的。”
元蟾敲了敲司琴的额头,“就你话多。”
安哥儿挠挠脑袋也说道:“员外确实好看,也不怪我姐姐如此羞于见人了。”
二人见天色尚早,但怕那两小厮酒醒,也不敢多坐,谢绝了纪氏喝鱼汤的邀请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