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处,黑压压的兵士一涌而入。

火光遍地、哀嚎与欢呼。

这时,遍地的战声中,一个灰袍道士抱着一个黑衣女将军逆着兵马走了出来。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个从天而来的神明似乎都没有听见,他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将军,低头将自己的脸贴近她的脸。与此同时,他额间的鸢尾印记也在声声的哀嚎中缓缓消散。

————

帝非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春日柳树边,自己追着帝长川打闹,而父王与母后则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笑而不语。

她梦见南沙河滚滚而去的江水,帝长川卸去一身的战甲,恣意地朝着她策马而来。

她还梦见清晨的微光下,几个勾肩搭背的风流少年朝着她挥手,示意她上前。与此同时,一个清风素雅的谪仙道长神色淡然、慢慢悠悠地踏雪而来...

梦境虽好,可转眼世界变得昏暗、支离破碎。

战火的硝烟吹到了少年们的身侧,迷雾笼罩下,所有人都走散了。

那天,帝长川在重华殿的门前,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长跪不起。高傲的少年褪去头冠,在他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落寞。

“王兄!”帝非晚大喊,她试图上前,却被帝长川一把推开。

这声王兄深深刺激到了他。

那日的帝长川一双猩红的眸,冬日的风吹起他凌乱的发,隐忍的少年再也控制不住。那一天,天机国最闪耀的少年,犹如被抽去了魂魄般,只剩躯壳。

“不要叫我王兄!我不是父王孩子!”

不是父王的孩子...帝非晚愣在原地,她从未有过的慌乱,眼看着帝长川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一阵阵的疼。

圆满的明镜生出裂痕,一支长箭彻底将它打碎。

父王遇刺,誉王大开国门引贼入室,挚友们一个个地死在敌军的刀剑下。

三天的时间,一切都来的太快了。

天机王城满城被屠,母后为了掩护她出宫,落入了贼人手中。

一国的皇后的尸体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被敌军挂在城门口,整整三日。

那日的天是这样的昏暗,昏暗到眼中的光几乎就要熄灭。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将她拉回现实,帝长川策马长奔出现在她的身边,给她带来了世界上最后一丝光亮。

浪暂停,可风未消。

“帝长川的身份不和!”

“誉王继位才是正统!”

流言就像刀剑,架在帝长川的肩头。

帝非晚清楚地记得,那日黄昏,磅礴的雨带着惊雷,一群士兵提着刀闯入宫殿,帝长川一身黑衣湿漉漉的,不知是雨还是鲜血。每个士兵的手上都提着一个头颅,那是军营中誉王的全部眼线。

那一天,帝长川杀疯了。他清空了长鹰军中所有的阻碍,只为将那支干净的军队交给自己的妹妹。

“小晚,誉王跑了,但他很快就会带着大军杀回来。你有了长鹰军,就可以跟他抗衡。哥哥是逆党,你杀了哥哥,再拿出父王留给你的旨意。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就会信服你。有了长鹰军和满朝的支持,誉王不是你的对手。”

那天,惊雷和着雨声。帝长川握住帝非晚的手,将那柄镶着宝石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哥!”帝非晚哀嚎,她眼看着那柄匕首一点点地渗出血来,而面前的人却渐渐地没有了气息。

世界的光,在那一刻彻底消散。曾经的明镜碎成渣滓,在那夜的雨中,冲刷到泥里,再也找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世上她最后想要依靠的人,只有东隅山上那位曾经教导过她的仙师了。可一封又一封的信寄到了东隅山,却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继位大典上,一封求娶的国书摆在梳妆台前,帝非晚凝视镜中的自己,端详自己的容颜。

她的样貌生的极好,就连他国的君王都被她的美貌吸引。

可美貌到底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她想起了那天被挂在城墙下的母后,低头便是手边求娶的国书。

坐在梳妆台前,帝非晚面无表情地掏出帝长川自刎时用的匕首,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一刀。刀割在脸上,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帝非晚不为所动,她只是瞧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畅快的笑来。

“回复燕王,本王自知容颜有亏,两国联姻之事便罢了吧。”

鲜血滴落在地上,帝非晚起身望向东边初升的朝阳。她将手中的匕首擦拭干净,宛若珍宝般轻轻地装回了鞘中,那是母后自尽时用的匕首。

耳边响起一阵阵哀嚎,她听见了父母的死亡前的怒吼,听到了满城亡魂的召唤。彻骨的仇恨,一切都系在她的身上。

誉王未死,灭城之仇还没有报。

王位不是终点,而是复仇的起点。

她要杀死每一个挥刀者!杀死每一个受益者!杀死每一个冷眼旁观者!

杀戮无穷尽,那就杀到尽为止!

一声巨响,冗长的梦终于苏醒,帝非晚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引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大帐。出征半年,她每天都在战火纷飞的场景中醒来。只是今天有些不同。

她梦见了帝都四少,梦见了父王和母后,还梦见了帝长川和那个人。

疲惫地撑起自己,帝非晚恍惚间仿佛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梦里不知出现过多少回的他。

含霜履雪、怀瑾握瑜。那个清幽高雅的仙人,在她最狰狞的一天,再一次遇见。

“陛下,您醒了。”床头的楚深激动地站起,他松了一口气,连忙坐起身将帝非晚扶起。

楚深?朦胧的视线消散,帝非晚看清了面前这人的样貌。是楚深。眼底闪过不经意的失落,帝非晚努力地将自己拉回现实,“战况如何?”

虽然只是一瞬的失落,但这一切都逃不过楚深的眼睛。他从小就跟在帝长川的身边,早就习惯了注视帝非晚。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他都清楚极了。

“西殇皇宫内还有几个贼人在反抗。”楚深低着头将城中的战况汇报给帝非晚后,他还是忍不住地提到了那个人,“东隅山的那位仙师...”楚深微微抬头,却在帝非晚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彷徨。

帝非晚怎么不想见他,可三年来,她给他写了这么多信,却是没有一封得到回应。而偏偏在她屠城的这一天,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