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闹儿到家时,已是后半夜了。
金珠却慌里慌张地沿着小路往家里跑过来。
柳闹儿一把拉住金珠,笑道,“好妹子,这大半夜的,你跑哪里去了?是不是担心我,出门看我回来没有?”
金珠神色慌乱,低着头不敢看柳闹儿,一边用劲儿挣开手,一面用手紧扯着自己的衣服,“吃坏了肚子……茅坑有人……”
说罢,金珠便匆匆跑到自己的房间里,紧紧地关上了门。
柳闹儿狐疑地看着金珠的背影,一根绿色的狗尾巴草叶子飘飘忽忽落在柳闹儿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微微有些发腥。
柳闹儿爬上了床,头枕着金元的肩膀,手搂着金元的腰身,“哥哥,才刚看见妹妹从外面跑回来,身上还掉了一根草,腥腥的。”
金元睡得迷糊,还以为天才黑呢,“跟妈去打猪草去了吧……”
见金元头上出了一层汗,柳闹儿又从里面爬下来,拧了一个湿帕子擦了擦金元的脸。
这一折腾,金元倒是醒了大半。
“什么时候了。”金元的眼睛涩涩的,嘴里发苦。
“后半夜了,再过一会儿,鸡就该叫了。”柳闹儿笑道。
柳闹儿这一说,金元猛地清醒了,“你刚刚说什么,金珠才回来?”
“这大半夜的,她往哪儿跑去?”
柳闹儿摇摇头,“我问,她也不说。明天早上再问吧,现在都睡下了。”
“那你又跑哪儿去了?”金元头懵懵的。
“田留旺让我去西柳镇外挖黄土,说今天轮到我们家了。”柳闹儿笑嘻嘻地说道,“我看哥哥睡得香,就没有叫醒哥哥。”
“什么?”金元起身,“从来没这样的事儿?你去了?挖土挖到现在?”
柳闹儿咯咯笑了一笑,“我去啦,田留旺拿着砖头把我打晕了,叫张雅的那个女人要把我捆起来。我醒了,就把她捆起来了。”
金元迷糊地看着柳闹儿,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是逗我玩儿的,还是唬我的?”
“为什么要骗哥哥?”柳闹儿说着给金元看自己后脑勺上的伤痕,又给金元看手腕上的勒痕,“哥哥不信我吗?”
金元见柳闹儿后脑勺上果然有伤口,还流着血,发丝里还有砖渣,身上也是灰扑扑的沾满了土,心里顿时怒了,这个张雅心可真黑!
“你把张雅捆了?”金元哭笑不得,这个柳闹儿说话真是直,有什么说什么。
柳闹儿点了点头,“我从小就在乱坟岗长大的,那儿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要是换个地方,哥哥就见不到我了呢!”
金元心疼地把柳闹儿拉到怀里,柔着柳闹儿红肿的手腕,既心疼又好笑,真是个憨丫头,又憨又野。
“哥哥不问那个女人?”柳闹儿仰着头笑问道。
金元脸上顿时黑了,“以后别跟她说一句话,心坏透了。”
“我把她绑起来,放在拉土的板车上,推到西柳镇外面,我想,总有人会看见她的。”柳闹儿笑嘻嘻地说道。
金元笑了笑,轻轻地揉着柳闹儿的手腕。
他心里既有恨,也有感慨,还有些可怜,他同张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没想到如今张雅成了这模样,如此的不尊重,自甘堕落。
东面靠窗的小小房间里,金珠蜷着身子缩在床角。
她的小脸灰白,眼睛木木的,丢了魂儿一般。
今天田愚哥哥办婚事,家里人都去了,晚上又帮着收拾了收拾。
金珠去找田春蕊,田春蕊跟着她妈妈去姥姥家了,她爷爷田广林却在家。
金珠去的时候,天擦黑,村里人睡的都早。
田广林把金珠唤进房间里去,门窗被关得死死的。
金珠哆嗦着手,轻轻拿过一块儿小小的白布,放在身下擦了擦,再拿出来时,只见那布条上有一块儿血迹。
那里疼的厉害,金珠不敢动弹,她害怕会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闷闷地坐了半天,金珠缓缓地爬下床,手中攥着那块儿白布,她想问妈,这是不是月事。
金珠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到西屋门口,拍了拍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妈……”
“妈……”
透过门缝,金珠分明看到金赵氏坐在床上呢。
“妈,你开开门……”金珠怕极了。
田广林说帮金珠检查身子,金珠只觉得很痛、很痛,身体像是被刀戳了一个口子。
金珠害怕,她害怕自己会死掉。
金赵氏屋里还点着蜡烛,金珠借着烛光,隐约看到炕头上放着一张小纸人,纸人上画的眉眼儿活像她嫂子。
“妈,我难受,你给我开门……”金珠含泪喊道。
金赵氏将纸人塞到枕头下面,穿上小褂子,一脸怒气地开了门,才开门,不容分说就照着金珠的头上敲了两下,“烂蹄子,疯了一天不说安稳地挺那睡去,瞎叫唤啥!”
金珠也顾不得生气了,咬着牙,低着头,将手中沾着血的小布条放在金赵氏眼前。
那金赵氏见了,一把把金珠拉到屋里去,指着金珠的脸就是一通数落,骂了金珠一阵子,又拿出来一块儿布扔到金珠怀里,“拿去,自己逢个带子垫上。”
“别想让我给你缝、给你洗,多大的人了,这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我告诉你,这脏东西用了洗了就挂你屋里,别让人看见,不害臊!”
金珠被金赵氏数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抱着布往自己的屋子跑。
进了堂屋,却遇到了金元,金元哄了柳闹儿睡下,他自己却睡不着,想做一些板凳来,看看能不能拿到集市上卖。
“怎么没睡?”金元问道。
金珠却低着头,一声不吭,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进了屋,金珠倒在床上,闷声流眼泪。她不敢哭出声音,害怕母亲骂她。
金元心里虽觉得奇怪,却也没问。
他走到院中,凉凉的夜风阵阵吹来,带着微微潮气,湿漉漉的。
金元起初没怎么在意,他坐在门檐下,静静地吹着风。他想,什么时候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安稳地干活、挣工分,下地回来再靠着自己的手艺挣一些钱。
这样把自己的日子稳稳地过下去,他就满足了。
如今他已有了妻,他可以受苦,但不能够让柳闹儿跟着他苦。
低头,地上蚂蚁成群地往屋里面爬,远处天边有道道闪电,天空一亮一亮的,借着这点微光,金元看到天空阴沉沉的,黑得如锅底一般。
金元忽地想起那河道里一冬堆得麦秸垛以及玉米杆一类的东西,那水库的闸口也有了一道一掌宽的裂口。
因这村里连连几年都多下小雨,最大也是中雨,好些年没下暴雨了,外加上整日搞生产、搞运动,这些东西也就没人管了。
金元心里有些担忧,他坐在檐下,只祈祷不要下暴雨才好。
风才刚停了,忽然闷了起来,前后不到五分钟功夫,雨就陡然下了起来,好似倒得一般,连雨珠子也分不清了。
屋檐下简直站不得。金元身上已湿透了。
闪电一道道映亮了天空,他看见,乌云大片大片从西北压过来,西北方必然已下了大雨了!
西北方向,正是这河的上游。
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雨不见停的样子!
金元不放心,披着雨衣出门跑到河边,只见河中的草垛早已经浮了起来,水已快漫到岸边。
麦秸垛都被冲散了,能够十分明显看出来,这河水十分急得往下流。
“上面的水这样大?”金元心里一惊。若是水闸那里出了毛病,全村人都遭殃了!
金元拿了锣,一面敲着一面扯着嗓子喊人起来,“下暴雨了……加固河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