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川死了,消息像一阵风一样在村里刮着,钻入人们的耳中,又从人们嘴里出来,化作一团哈气。
听说,昨夜回去,捂着肚子喊了半夜,天没亮,便梗着脖子死了。
金元扛着锤子打了一夜的石子,柳闹儿在他身边蹲了一夜。
这消息刮到金元耳中时,他惊了一惊,好好一个人,说死就死了。
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昨天你打人用的力气大吗?”金元悄声问坐在木墩子上的柳闹儿。
柳闹儿眨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不知道。”
金元无奈叹了口气,看柳闹儿这小巧的身子,又是个女人家,能有多大的力气。
说不定那田大川得了什么急病死了呢。
“以后不能动手打人。”金元低声叮嘱道。
约莫凌晨四点,空气中是凉凉的水气,一弯米白色的月,散着淡淡的光。
柳闹儿在金元为她做的草垫子上坐了一夜,她盘腿坐着,笑眯眯地看着金元,脸上是安详的幸福感。
这般淡月,这样凉爽的天,这样静的黎明。
“笑什么?”金元看见柳闹儿团坐在草团子上面看着他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笑问道。
柳闹儿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她不愿说。
还未到下工时间,远远的就有人招呼他们。
柳闹儿欲起身,却发现脚已经麻了。她坐在草团子上,冲着金元笑嘻嘻地张开双手,要他抱。
金元一把将她拉起来,“走走就好了。”
柳闹儿噘了噘嘴,她将草团子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跟着金元往集合点儿去。
金元夺过她手中的草团子,丢在一旁,笑道,“要它做什么?拿回去也是个垃圾。”
柳闹儿却瘸瘸拐拐地捡了起来,笑道,“哥哥做的,要。”
金元听见柳闹儿叫他哥哥,欲说她,终究没有说,他接过柳闹儿手中的草团子,“扶好我,我帮你拿着。”
一行人到石板旁边集成一排,他们都是村里的黑五类,有男有女,既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又有六七十岁的老妇。
站在金元同柳闹儿旁边的跛脚男人叫做田愚,约摸二十出头,比金元小上三四岁,家里做木匠生意,与张家是世交。
田愚的腿是后来被人打断的。
他提着重重的石锤,面色苍白,手上隐隐渗出血来。
负责监工的田留旺细细的,竹竿一样直直戳在前面,他尖着嗓子训了几句,才放他们走。
金元带着柳闹儿落在后面,柳闹儿走得慢慢的,最后索性停了下来。
“怎么?”金元疑问道。
“哥哥,背。”柳闹儿歪头笑道。
金元无奈笑了笑,将柳闹儿背在身上。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金元笑道。
柳闹儿将头贴在金元的背上,感受着金元厚重的心跳,她甜甜一笑,像是得了棒棒糖的孩子。
“哥哥喜不喜欢柳闹儿?”柳闹儿探头问道。
金元是个闷人,不喜表达情感,他不作声。
柳闹儿却趴在金元的背上一遍一遍问着,直到金元被问得受不了,嗯了一声。
“田愚!”金元喊了一声,他看见田愚的脚红红的,走路更跛了。
“金元哥,嫂子。”田愚腼腆一笑。
“脚怎么回事?”金元问。
田愚忙摇头,抿嘴笑着说没事。
柳闹儿歪头看着田愚,又见金元对田愚好,心里立马对田愚亲近起来,“给我!”
田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柳闹儿,“嫂子……”
柳闹儿嘻嘻一笑,“嫂子?你再叫我几声嫂子……”
田愚白白的脸忽然涨红起来。
金元知道田愚怕生人,便拿过田愚手中的铁锤子,“别理她。”
柳闹儿接过金元手中的锤子,嘻嘻笑了笑。
“走了,你小子一会儿来我家拿。”金元说道,
“走了,你小子一会儿来我家拿……”柳闹儿重复道。
金元暗中拧了拧柳闹儿的屁股,骂道,“不懂事……”
“谢谢金元哥、嫂子……”田愚嗫嚅道,虽脸涨得红红的,可心里也是暖暖的。
没走几步,金元忽然听见那田留旺喊了田愚往田大川家去。
田愚懂一些中医,想是被叫去看那田大川究竟是怎么个死的。
金元也不理会,背着柳闹儿往家里走去。
“你是哪里人?”金元问道。
柳闹儿歪头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对金元说道,“我是坟里的人,睡在棺材里!”
金元听了,无奈笑了笑,也不理会她,“疯话、疯话……”
“出西柳镇往西十里地,我常在那里的。”柳闹儿认真说道。
“又胡说,出西柳镇往西十里是乱坟岗,你在那里做什么?”金元皱眉说道。
“在那里等哥哥。”柳闹儿将脸贴在金元的背上。
“什么哥哥?”金元问道。
柳闹儿仰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小时候哥哥在那里给我馍馍吃。哥哥就是你……”
“叫我金元!”
“哥哥!”柳闹儿笑嘻嘻地说道。
两人走着,不觉走到了村里小学门前。
柳闹儿趴在金元的背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时不时地自己哈哈乱笑,金元也不知他为何笑,索性任她闹去。
张修雅在屋内听见金元的声音,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满脸笑容,将脸趴到窗边,却看见金元背着柳闹儿有说有笑。
映在玻璃上的张修雅清秀的脸变了形,她狠狠地瞪着眼,满脸恨意。
柳闹儿忽地扭头看到了趴在玻璃上的张修雅,她冲着张修雅软软笑了笑。
随后,亲昵地吻了吻金元的耳垂。
金元只是觉得耳朵有些痒,也没有在意,他也没有注意到正盯着他们看的张修雅。
田守义醒过来,睡眼惺忪。他迷迷糊糊地将手抚上张修雅的脸,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含糊不清地说道,“坐着干甚?”
张修雅恨恨说道,“睡你的!”
她看着金元英朗的面庞以及壮硕的身子架,又看着躺在自己身边满脸褶子胡茬,牙缝上还沾着隔夜菜的田守义,心里一阵心酸,猛地厌恶起田守义来。
她看见趴在金元背上的柳闹儿,心酸变成了恨意,“都是这个贱人,蛊惑了元哥哥。凭什么是她趴在金元的背上,烂货、贱人……”
她恶狠狠地看着柳闹儿,眼里欲喷出火来。
“哥哥,停一停,看看我的手,痒痒的!”柳闹儿娇憨说道,趴在金元背上不肯下来。
金元便抓了柳闹儿肉乎乎的小手,翻来看去,什么也没有找着。
“我说呢,这么大的火气!”田守义冷笑道,他顺着张修雅的视线看到了金元同柳闹儿。
“睡觉!”张修雅冷冷说道,“哪来的火气!”
田守义将张修雅的脸按在窗户上,凑到她耳边,嘲讽道,“老子告诉你,别蹬鼻子上脸!到时候把老子惹恼了,我还让你挖大粪去!”
“中意金元,看不上我是不是?”田守义扯掉张修雅的衣服,“你不还得跪着伺候老子?”
“小声点、我求求你小声点……”张修雅含泪乞求道,若是给金元看到,她不如去死。
“刚才你的态度可没这么好。”田守义手上的动作不停。
田守义贴在张修雅的身后,嘴里骂骂咧咧,满嘴脏话。
张修雅像是没知觉一般,她的身子颤动着,眼神却死死地钉在柳闹儿身上。
“没有什么,挠挠就好了,可能是蚊子咬了。”金元抓着柳闹儿的手挠了几下。
柳闹儿觉得痒,咯咯笑了几声,把手收了回去。
走了几步,柳闹儿忽然惊奇地说道,“哥哥!看,是那个姐姐?她在看我们呢!”
金元顺着柳闹儿指着的房间看过去,只见窗户上映着白花花的一个身子,玻璃后的脸白白的,如同纸人一样。
张修雅同金元对视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死去,杀死她的就是金元的目光。
那样厌恶、嫌弃……并含着一丝丝怜悯。
张修雅的表情忽然冷硬起来,她脸上挂着刀刻一般的笑,扭过头对田守义缓缓笑道,“你还想玩儿什么样的?”
田守义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我的乖女儿,现在知道你爹我比金元好吧。张文举可真养了个好闺女。”
“我要那个女人在村里活不下去……”张修雅盯着柳闹儿说道。
田守义看着柳闹儿,默不作声。他将张修雅按在床上,满眼想的却是柳闹儿曼妙的身段儿,而非张修雅排骨一样瘦瘦的身子。
“我同她没有什么过节……”田守义说道。
他就算对柳闹儿有心,也不会让张修雅知道。
他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儿警惕心还是有的,他知道,这在眼下虽只是小事一点,但日后可能要了他的命的。
“你不愿意!”张修雅怒道。
田守义冷笑道,“你别想着威胁我,你的身子你可早就用来抵债了,换的是你现在不跟他们一块儿受罪。哪有一物换两个东西的道理。”
张修雅恼了,气呼呼地看着田守义。
“你还敢跟我甩脸子,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两重,什么身份?”田守义啐道。
“老子要你,是抬举你呢!”田守义百般作践着张修雅。
看着张修雅脸上的恨,他心里满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