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多钟，天便亮了。
因是早晨，昨夜又下了雨，空气微凉，格外舒畅。
金元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看着身旁团成一团的小人儿，他不由得心里一软。将被单轻轻搭在柳闹儿身上，才穿戴好了出门。
院里，大槐树下，金赵氏已领着弟弟妹妹在吃早饭了。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响，槐树下三人齐刷刷将头扭向金元，金元觉得有些尴尬。
金赵氏是个黄脸女人，瘦瘦的个子，高高的颧骨，两片嘴唇刀削的一般，薄薄挂在脸上。长长的黄脸上稀疏横着两道眉毛，野草似的东倒西歪。
“哥，你起晚了！”金珠对金元说道。
金元闷闷地嗯了一声，坐在饭桌前面，拿起一个红薯面饼子，闷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金赵氏用筷子使劲儿在金珠头上敲了一敲，恶狠狠地骂道，“吃你的！管人家起来不起来，横竖你饿不死就行了！”
金珠挨了打，小嘴一撇，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声音震天响。
金元心里有些不自在，闷声说道，“妈，你打她干什么。”
金钰在一旁不满说道，“昨夜里，妈打了妹妹好几遭，妹妹想睡堂屋，西屋有草虫！”
金赵氏冷哼了一声，“以后怕是不能了！有了嫂子，可由不得寻常一样让你们野猴子一样了……”
金珠听了，又嚷嚷起不喜欢嫂子的话来了。
听得金元心烦。他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馒头，拿了农具便走了。
“哥，还有一个鸡蛋给你呢！”金钰急急喊道。
金元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哥不吃。”金钰舔了舔嘴唇。
金赵氏一把将鸡蛋从金钰手中夺了过来，用布巾包住，放进了盆儿里，她狠狠骂道，“馋嘴东西，想吃鸡蛋，问问你嫂子愿不愿意拿钱出来！”
金钰听罢，狠狠地瞪了紧闭着的堂屋门，嘴里骂道，“坏女人……”
金珠也跟着骂了几句。
金赵氏见新媳妇还不起来，气得直翻白眼儿，打扫个房间，摔桌子砸板凳的，嘴里念咒似的咕叽咕叽说个不停。
柳闹儿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她赤身躺在被单里，笑咯咯地看着房顶，心里畅快极了。
后脑勺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她倒也不在乎。
柳闹儿随便穿了一身金元的衣服，赤着脚便出了门儿。
她光脚踩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凉凉的，嫩白的脚在地上留下一双小巧的脚印儿。
金珠同金钰怔怔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柳闹儿，只见她小小的、圆圆的，既粉又白。活像年画上印的面人一样漂亮。
两兄妹不由得都有些害羞，都把脑袋低了下去。
“有什么吃的？”柳闹儿坐在桌子边上，看了一圈，眼睛落在桌上一枚熟鸡蛋上。
“你们都不吃？”柳闹儿笑嘻嘻地问道，说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已将那个鸡蛋拿了起来。
金赵氏一阵风儿一样从屋里刮出来，落到槐树下，一把将鸡蛋从柳闹儿手中夺了过去。
双眼一瞪，乱眉一横，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吃鸡蛋！你要了我们那么多钱，自己拿钱买去！”
柳闹儿抬起头，笑咯咯地看着金赵氏。
那金赵氏看见柳闹儿脸的瞬间，惊了一下，手中的鸡蛋滚落在地上，脸焦黄焦黄的。
那秀珠是长长的黄脸，眼前这新媳妇却是圆圆的粉白脸儿。
柳闹儿弯腰捡起鸡蛋，剥了皮，一口吞下去。
金珠金钰看得直流口水。
“你你你……不是……”金赵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闹儿也不理她，抱起金珠面前的汤碗咕咚咕咚一阵猛喝，又指着金钰面前的碗，笑吟吟地问，“小弟弟，你还喝吗？”
未等金钰开口，柳闹儿就抱过来，一口气喝干了。
“还有饭吗？”柳闹儿笑着问金赵氏。
金赵氏灵醒过来，管她是谁，拜了堂，和金元睡过，就是她金家的媳妇，是媳妇就得任婆婆摆布。
金赵氏双手掐着腰，冷哼一声。她家里被划成黑五类，在外面受窝囊气，如今娶了媳妇，哪有媳妇爬到婆婆头上的道理。
“没了！起晚了，就没得吃了。”金赵氏冷冷说道。
她抓过一个铁锨塞到柳闹儿手里，“先把碗刷了，刷完了碗，就去清猪粪。清完了猪粪，再去地里打草来……”
柳闹儿歪着脑袋，又做出茫茫然的表情，看着金赵氏，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天真，她笑嘻嘻地说着，“我饿……”
金赵氏白了柳闹儿一样，咕哝道，“饿死你！”
说着，便挎着篮子出门捡柴火去了。
柳闹儿自己跑到厨房里去，在一个盖着棉布的筐子里找到了鸡蛋。
油瓶子的口密密封着，只有一个筷子插在口上。
柳闹儿将筷子揪出来，倒了一大勺油，给自己炒了热热的、香香的一盘鸡蛋。
“你们要吃吗？”她笑嘻嘻地对愣愣的金钰和金珠说道。
金钰和金珠闻见鸡蛋的香味儿，口水都流了下来，可却定定地坐在那里，像两个小小的标本，一动也不敢动。
要是被他们的娘发现，家里要翻天的。
金珠怯怯地说道，“我妈回来，要打你的……”
柳闹儿笑嘻嘻地，也不理会，拿起筷子，往金钰金珠嘴里一人塞了一块儿鸡蛋。
她才刚吃了一口，金赵氏就远远地走了过来。
许是闻见鸡蛋的香味儿，金赵氏忽地巅着小脚儿飞奔了过来，直直跑到柳闹儿跟前。
她瞪着眼，看着一盘子油汪汪的炒鸡蛋，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你吃吗？”柳闹儿笑着夹了一块儿，往金赵氏嘴里送。
金赵氏一把夺过筷子，摔到柳闹儿的脸上，左右手开弓，给了柳闹儿两个耳刮子。
柳闹儿白嫩嫩地脸蛋儿瞬间红了起来。
她蹭的站起来，金赵氏冷不丁地着了吓，往后退了一步，却踩到木棍上，滑倒在地。
“妈……”金元站在门口，脸上一阵怒气。
金赵氏见儿子回来了，索性坐在地上拍着腿大哭了起来，又开始数落起那些已不知说了多少遍的旧事。
柳闹儿却一路小跑，扑进了金元怀里，脸上红红的，软软的身子还在发抖。
“哥哥，怕……疼……”豆大的泪珠从柳闹儿眼里滚了下来。
金元见柳闹儿脸红红的，左右侧各有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又见她这样怕，那一声哥哥直直叫进了金元的心里。
“撒开手……”金元见弟弟妹妹都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柳闹儿却搂得更紧了，将脸紧紧地贴在金元的胸膛上，眼泪滚滚。
“怎么回事？”金元皱眉问道。
金赵氏见金元问了起来，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喊，直嚷嚷柳闹儿将她推到在地，对她拳打脚踢，又说柳闹儿糟蹋粮食，将鸡蛋往她脸上丢。
这边柳闹儿却是怯怯的，一句话也不说，只紧搂着金元，一副委屈的模样。
金元大致看了一看，便知怎么回事了，他问金钰，“怎么回事。”
金钰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金赵氏，一声不吭。
金珠在一旁说，“妈打了嫂嫂。”
金赵氏闻言，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照着金珠的脸蛋儿就是一同拧，“你个黑心烂肺的，吃里扒外的东西！赔钱货、碎嘴子、乱说乱说……”
打得金珠哇哇大哭。
“行了！”金元冷冷呵斥道。
“妈，你消停消停吧。你那地主家的婆婆道理行不通了！你也别想着往柳闹儿身上使。”
金赵氏一听金元才娶媳妇一天，就这样护着媳妇，气得指着鼻子骂金元娶了媳妇忘了娘。
金元见柳闹儿穿得不像样，便带着她回了屋。
才走几步，只见一群人叫嚷嚷地走了过来。
金元陡然变了脸色，金钰金珠脸吓得黄黄的，挤到一团，金赵氏脸上也是怯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