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十六年,李执镜已然长成了一副面皮白净,眉眼清朗的少年,当年浮云子与叶寻风在路过一个小镇时,将他托付在了小镇中唯一的教书先生家中,留下了白素取的名字后便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过。

倒是那教书先生在李执镜十三岁那年意外亡故,由于生平清廉刚正,仅留下了一处破烂不堪的住宅,好在李执镜二世为人,凭着帮人读书识报的功夫,才不至于饿死。

同时,这也是一个极好的能隐蔽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凭借着差生免费补课的噱头,他早就成为了这个小镇里的孩子王,差生几乎全都是富人家的小孩,为了“补课代写作业”不时的在日常交流中透露一些自家和别人家的趣事。

在孩子眼中,这或许只是攀比炫耀的谈资,在李执镜眼中,这是隐秘又合理的情报来源,甚至于这些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身已然成了李执镜的眼线。

当然,他也没有尝试去主动询问有关浮云子,叶寻风,以及白素的信息,毕竟对于小镇的人来说,他与这三人毫无关联,贸然询问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尤其父母当年就是被各方势力设计,小镇之中,未必就没有他人耳目。

更重要的是——对于浮云子,李执镜始终放不下心,尽管此人曾经与母亲目的一致,但毕竟自己的父母与那“本源遗器”的下落牵涉重大,又涉及到魔界通道和中原权利的争夺,难保他不会对此有所谋划。

若是那伙幕后黑手找上自己,即便不能取胜,也要搏一个自保之力。

更何况,即便自己真的在这市井中安顿了下来,按出生那日的情况,母亲和父亲的布置也只是使“魔界通道”短期内不被打开,如今十多年过去,万一几年后魔族入侵中原,自己仅凭着脑海里“入门级别”的修炼方法,只怕在两界争斗中,连炮灰都算不上,稍被波及,就化作齑粉了。

因此这十六年李执镜每日都循序渐进的锤炼自己的肉身与前世的搏斗技艺,当别的小孩还在喝奶的时候,他就开始靠着脑海中的信息开始修炼,真正意义上的赢在起跑线。

这个世界武学讲究的是水磨工夫,修炼者需要不断吸纳转化能量,修炼中虽然大部分能量会逸散出体,但久而久之,会有部分能量被彻底炼化,沉淀入自己的身体内,之后除散功重修外再也不会消失,被称为——根基。

而李执镜目前的根基,也已达到了第一阶的第三重,且不同于普通修士,他体内同时炼化着人族和妖族两种能量,简单来说,别人只有一管蓝,他有足足两管,不仅体质远胜常人,根基也要比同阶的修士雄浑,佐以精湛的搏斗技巧,杀伤力要远高于同阶修士。

此时他正蹲坐在小溪旁琢磨"术法"的修炼,不知为何,多年来他从未成功施展出任何一个术法,按照脑中的信息,术法是以有灵之身,导引周天,但不论他如何模仿记忆中白素施法的动作,都无法引起任何反应,一丝本源气息的波动都没有。

虽总是无法完成施法,但靠着每日坚持练习,对自身能量的掌控力,精度,都非同龄人可比。

“镜哥儿!”

李执镜闻声便知这是村里富商的孩子——小黑子,最近为了追求村里的小妹翠花,没少找他这个精通人性的讲师付费学习。

黑子的声音极具辨识度,与他前世的顶流非常相似,一听身体就有种莫名的悸动,想要临空施展一番铁山靠。

“怎么了,小黑子。”李执镜摸着黑子的头,眼中露出慈祥的目光。

“镜哥儿,之前你说翠花最喜欢文化人,果然没错。”黑子从腋下掏出一本小书和三块铜钱,激动的说道:“靠着你教我的那几句,翠花邀请我明儿去她家一起读书。”

徐黑子手里的,正是最新一期的江湖志异:这个世界的人民日报,由四宗联合发行,遍布中原各地。

李执镜接过铜钱,便开始帮黑子逐个答疑不认识的字,并针对如何三句话,让翠花折腰画了重点,一则叫冷面书童俏主人的连载小故事。

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女孩能逃过言情小说的魔爪。

李执镜自己的目光则是被内中的一则“广告”吸引,一旬过后,宗门将在汴华城召开十杰大会,评选江湖十大新秀,同时在汴华城招收弟子,四宗除道天观外,都会参与;道天观乃是这个世界的顶级宗门之一,由于常年隐世,极少过问江湖事务,门中弟子以术法,剑艺见长,但单纯比剑,仍逊色于同为顶级宗门的正心剑宗。

这是他融入江湖的一个好跳板,毕竟要想活的滋润,武功和情报至少得有一个在行,要么强的足以自保,要么精的能藏能跑。十杰大会作为各大派十年一比的盛事,牵涉的势力繁杂,最适合鱼目混珠,他只需随便混入一个宗门,当一个小小弟子,便能隐去自身踪迹,届时即便遇到有心人追查,也能拖延上不少时间。

更重要的是,宗门之中还可以得到后续的修炼功法——白素在他脑海中仅留下了基础的武道吐纳术与术道观想心法,虽然品质极高,但终究只是打基础的法门,并没有正式修炼的【功法】,而在这个世界,一阶五重时就必须依靠正统功法来凝练血气,否则也无法进一步修炼内力。

可惜山遥路远,眼下他身处在中原南方的一处小镇,没有地图指引,要想抵达中部的汴华城,无疑是痴人说梦。

送别黑子后,李执镜继续端坐在小溪旁,拿起树枝做的简易鱼竿,边钓鱼边思索着:

这是他满十六的第三天,他好歹是史无前例的半妖,浮云子总不可能将他放养不管,不论是培养成宗门弟子,或是当做交易的筹码,都比对他置之不理来得有价值。

而这十六年间浮云子又从未出现与他接触,这说明有两种可能:

一,小镇中有浮云子的眼线,他的情况尚在其掌控之中。

二,尚未到与他接触的时机。

理性分析,李执镜认为第二种可能更加接近真相,按照这个世界的传统,年满十六者,气感会在这一年变得异常敏锐,几乎是人人都可以在十六岁通过吐纳之法尝试导引感应本源灵气转化为内力,因此如果有合适的时机进行接触,十六岁会是一个很恰当的时间点。

李执镜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鱼竿,这已经是他满十六的第三日了,也该等到接头人了,除非这个世界的人有拖延症。

当然说是钓鱼,实际他是在暗中练习脑海中传承的术法,但多年来总是无法取得实际进展,那些术法运转的路线在体内倒是熟悉异常,但每次一到出体成形的步骤,就在空中像泄气的皮球一般,劲力四散崩溃。

过了许久,陌生的声音自远方响起。

“小哥可是李公子?”

李执镜闻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循着声音望去,淡黄色的衣衫映入眼帘,青丝高束,娥眉如刀,乌黑的头发上衬着暖阳余晖,随风摆荡。

没想到竟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虽说某处天赋异禀,但总觉着哪里不对,难道不应该来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人与自己接触吗?

“公子瞅啥呢?我叫张大壮。”女子大大方方的坐在李执镜身旁,将腰间的物事搁在地上,那是一柄玄色长剑。

李执镜狐疑的打量着少女,肌肉块型不似常年炼体,要么是初入武道,要么是擅长术法。见少女出言询问,李执镜摸了摸头,笑着回道:“是我,方才在想着今天又钓不上鱼了,非是有意怠慢姑娘。”

“谈不上怠慢啦,受人所托,顺路捎公子去汴华城。”张大壮笑吟吟的提起自己的长剑晃了晃,说道:“一个白发手持折扇的书生,身旁跟着个使剑的老书童,附言说如你有疑,就告诉你一句:叫化子吃豆腐。”

少女说完还小声嘀咕了一声:"接头暗号还挺文雅。"

李执镜闻言却是心头一震,倒不是针对于张大壮把叶寻风当作了书童,而是惊讶于浮云子是如何得知母亲给自己留下了信息。

叫花子吃豆腐,本是街边传烂了的歇后语,指的是叫花子一穷二白,随风漂流,但结合李执镜的现况,一方面暗示李执镜的生母名讳:白素,另一方面则是点出李执镜目前根基尚浅。

但很快,李执镜便稳住了心神,视线略过张大壮,往更远处的环境望去,自出生起他便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本源气息异常敏锐,就好像经常呼吸氧气的人,忽然进入了呼吸另一套气体的星球一般,修炼后更是能依靠集中精神来洞察本源气息的踪迹。

暗夜月下,树叶层层叠叠遮蔽着万物踪迹,但循着线状的本源气息,李执镜还是找到了树后一抹逐渐消散的黑影。

如此看来,浮云子并不会什么读心术,而是针对他下了一计阳谋,如果自己听闻暗语后面色如常,则说明自己对于白素并不知情,而若是表情古怪,则说明自己知晓白素姓甚名谁,从而可以推测出,白素定通过某种方式留过讯息。

可惜的是,他方才那一瞬的震惊,已是被这探子收入眼中,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浮云子冷不防来的这一计试探的确刁钻。

很显然,浮云子是见母亲没有留下实际的物什,但又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给子嗣留下,因此如果我对白素这个名字有一定了解,就必然从某种渠道获得了白素留下的信息。

如此一来,不论是为了追求修为的突破,还是调查父母的情况,汴华城都将是最优的选择。

毕竟身在偏远的乡野小镇,永远无法获取真正的信息,也无法进一步修炼,唯有身入江湖,才能有所发展。

心下沉吟间,张大壮拉起了李执镜的手,眉飞色舞的说道:“总之,你的书生朋友帮我取得了十杰大会的身份,换本姑娘出手带你一同去汴华城。”

话毕,张大壮忽然想到了什么,立时将长剑配上柳腰:“糟糕,我来时路上耽搁了两日,咱们即刻出发,不然我要错过大会开幕了。”

只闻铮的一声,王大壮腰间的乌青长剑猛然出鞘,剑身处流转出蝌蚪一样的符文:“周天五蕴,起!”

果然,这少女是术法师。

这还是李执镜长大后第一次见到术法施展,这次正是了解术法运行规则的好机会,定睛观察下,只见少女丹田处窜出了数道灵力,随着张大壮双掌画弧,空中的本源气息顺着灵力牵引慢慢凝聚成两匹马形状的虚影。

“符马,敕!”

一声令下,大壮背后行囊中飘出数道黄符,沿着灵力虚影临空贴合,两匹黄色的符马就这样凭空出现了。

“这是你的马。”大壮指了指靠近李执镜的那匹,随后一个跨步便飞身跃上了另一匹符马。

“......”

这女子,当真文雅。

李执镜瘪了瘪嘴,一个翻身便飞上了马背,前世虽是高科技社会,但马术他还是略通一二的,何况符马和赛博机械马可能也差不了多少,都传统不到哪去。

见李执镜上马,张大壮随即手掐法印,拍在了两匹符马上,随着黄符一阵激荡,符马也逐渐开始加速奔驰,载着两人向西北方向而去。

施法完毕的张大壮长吁了一口气,侧着脸对李执镜说:“为了赶时间,一会咱们抄近道。”

李执镜想着能多从这姑娘身上套些话也好,便装作好奇的问道:“不妨事,只是不知这马的恢复是否也是依靠术法呢?在下也正在修行吐纳之法,兴许能帮姑娘加快些速度。”

“谢过公子美意,只是为符马充能需要将灵力精准输入符马的构筑路线中,稍有差池便会失败。”

似乎是不想拒绝的太过彻底,张大壮说完又跟了一句:“且修行吐纳之法凝练的乃是内力,与术法灵力不同,李公子若是感兴趣,我可以示范一下。”紧接着便抽出了腰间法剑,在她的认知中,每一道术法背后都是经年累月的练习,哪有看一眼就学会的道理,只当是给武道新人过过眼瘾。

而李执镜见目的达成,更是目不转睛的开启了自己的“透视模式”,本源气息的动静尽收眼底,他要借这个机会来确定自己有关术法的猜想。

只见一股股灵力从张大壮丹田涌出,附着在剑身之上,再透过剑体冲入了符马之中,而这剑似乎也是由特殊的材质铸成,灵力透过之后均是变得更为精纯强大。

这些灵力的走向并非毫无章法,乃是顺着“马”的结构依次序进入,凭借洞观本源气息的能力,李执镜发觉这符马之术,本质上是调动本源气息,构成一匹马的框架,以便符纸附着。而所谓充能,其实是像绘画一般,用灵气为笔墨,顺着本源气息勾勒的马之框架,为其提供驱动的能量。

李执镜大为震撼,仿佛回到了化学课学习分子结构,甚至可以说,这不就是画火柴人吗?区别只在于点和点之间是由灵气作连接线而已,对敌之时,自己在对方辛辛苦苦施法完毕后,对着连接点来上这么一下,岂不是直接就能打断施法。

“术法一道果真神奇无比,可惜在下只是一介武夫,此行还需多多仰仗姑娘相助。”李执镜一副温润公子的形象,对着张大壮拱手道。

而张大壮也不让李执镜难堪,顺着台阶安慰道:“哪里哪里,术法主要靠的是从小练习嘛,且施术间大多需有灵器作为媒介,李公子尚未踏上此道,有所不知也正常,修行一道各有缘法,说不定以后我的修为还不如公子呢。”

灵器,想来是指那柄长剑了,李执镜眼珠提溜一转,计上心头。

“不敢不敢,我自幼在乡镇长大,对于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不知这灵器和寻常兵器又有何区别呢?”

“按师傅的说法,灵器是能承受住灵力的兵器,而武器则是能承受住内力的兵器。除此之外,术法的施展大多都需要靠灵器作为媒介。”

李执镜点了点头,一副受教颇深的表情,难怪自己一直施展不出母亲所留的术法,原来不仅是缺少媒介,体内还只有妖力和内力,没有通过功法凝练而出的灵力来驱动,因此施咒的动作自然就变成了空架势,无法真正的“沟通”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