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不知何时闪身到了李执镜的面前,一边安抚着李执镜,一边将他从石床上撤下藏于石后。
言语未至,白素腰间的白色软剑便已如灵蛇一般,缓缓缠上玉手,四周的本源气息如鱼遇水,虹吸般汇入白素周身,化作粼粼波涛,拥簇在白素身旁。
凭借天生的奇特能力,李执镜看见空气中的本源气息中白色晶莹的部分被不断抽离,隐隐向白素周身飘去,如雪花盖顶,在其头顶凝出了一对晶莹的鹿角,而在其柳腰蜿蜒处,一条鳞片模糊的长尾顺着尾椎伸出,威势凌人。
但可能是历经连番战斗的缘故,白素尾部的鳞片时隐时现,似是随时都要消散。
奇怪的是,那白衣书生却是脚步轻盈,信步踏入洞中,似是全然不惧严阵以待的白素,反倒是一旁的剑客一双眸子紧盯白素,手中剑将出未出,如临大敌。
"请君勿忧,是友非敌。"书生操着一副和缓衰弱的声音说道,目光注视着白素脚下血迹,随后望向剑客,手中扇骨向着身侧一拍,推回了剑客将要出鞘的剑锋。
"求援飞信是我寄出。"书生话说一半便开始咳嗽,缓了一小会后继续说道:"稚子何辜,地面阴寒污秽,还请让他安卧石榻吧。"
白素面色自若,一袭残衣随风飘摇,肩膀一耸,浑不在意的说道:"哦?既言非敌,敢问两位又是如何寻到这方洞穴的呢?是夜间无事,闲来观光?"
"若你下一句是,且听下回分解,我即可便赐你分解。"
言毕,周身龙鹿虚影更是变得愈发凝实,软剑剑锋更是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紧锁前人。
结合此前观察到白素一路上留下布料的碎迹和直奔山洞的行为,很显然,她是故意留下痕迹,为的就是在这里设下埋伏,一举歼敌。
只见那中年书生微微一笑,竟是浑然无惧,席地坐下,折扇啪的一开,沉稳说道:"按此处与天绝峰之间的距离,宗师境下的追杀者约莫天明才能到达,彼时你灵力已复,轻易便能扫除,而宗师境的阴谋者为掩人耳目,并不会这么早便介入战场。因此,你才一路奔逃留下蛛丝马迹,让只有从天绝峰方向追来的人才能循迹串联线索找到此处。"
"但眼下距离天明尚远,时机错谬,说明我并非是凭借你主动留下的痕迹寻来,此其一也。"
"至于不依靠天绝峰痕迹寻到这方山洞的原因,还请君细品,风中是否有一味白凤花香呢?诚然此季乃是白凤花开最旺之时,有此香气正常。"
"但山洞之中,并未有此花盛开。"
衰弱的声音又开始咳嗽:“临危失察,此其二也。”
"是飞信。"白素察觉出了其中的关键,喃喃道。同时纤手微微向身后一扣,取出了背后行囊中的求援飞信,雪白的信纸已被汗血浸透,阵阵香气从中传出。
李执镜也跟着闻了闻,嗯,正是此前母亲身上传来的香味。
"此香由秘法研制,受汗水沁润后会产生微弱的香气,虽不浓郁,但胜在持久,轻易便可绵延千里,因此名唤千里凤昙。言归正传,我若欲加害李玄的话,只需拖延你救援即可,无需引你入局,徒增变数。"书生继续解释道。
知晓飞信的人,虽然未必就是发出飞信的人,但一定是知情者,从没有阻拦救援和带追兵前来的既定结果来说,的确可以证明中年书生与设计追杀的人并非同一伙人。
至此,李执镜已知晓书生接下来要说的理由,果不其然,书生淡然的收起了折扇:“信中既携带引路香氛,我却未率大军前来,即便姑娘新晋宗师境不久,也不是能轻易取胜的对象,不举重兵,寥寥两人之力,如何杀之,此其三也。”
“且以姑娘之能,定能看出我身旁好友并不足以抗衡姑娘。”引得那中年剑客狠狠瞪了书生一眼。
“他内元充沛,离宗师境,不过差些机缘罢了。”白素淡漠说道,随即葱葱玉指对着李执镜一勾,一团水雾便在李执镜身下升起,将其送入了自己怀中:"直说来意吧,你送飞信的时机卡的精妙,刚好让我能赶到却来不及化解夫君所中埋伏,鹬蚌相争,可算不得是友非敌,顶多,非友非敌。"
白衣书生讪笑一声,尴尬的点了点头:"那么我便开始介绍了,这位是劲草疏狂,叶寻风。"白衣书生指了指身旁剑客,从行囊里抽出一个黑白相间的蒲团坐了上去:"鄙人阴阳宗浮云子,为魔界通道而来。"
李执镜则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中年书生,尽管这书生面色如常,但他身旁的叶寻风却是露了破绽,这剑客听到书生的名号后,下意识的瘪了嘴,说明浮云子多半是个随意取的化名,这狡猾劲,却是和前世的那些智囊颇为相似。
白素秀眉微蹙,欠身道:"我赶到天绝峰时,未曾寻到夫君,当时天绝峰因战斗发生塌陷,碎石瓦砾中,本源气息也是变得一片乌蒙,如此波动,至少有三名宗师在争夺本源的操控权,因此我也无法查探到通道的具体下落,两位不若亲身一探,或能有所收获。"
白素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主,言语间便是想让书生剑客去天绝峰搅浑水,毕竟人越多,越是能让幕后黑手难以暗下黑手,除非对方不惜暴露身份。
"哎,以诚待人啊,还请真心换真心。"浮云子面露笑意,折扇轻点大地,周身显现出一幅阴阳八卦图,似乎是暗示自己也略通术理:"天绝峰一行,姑娘绝非无功而返,一来妖族感官远胜人族,二来,术法一道成就宗师者,绝非凡类。在混乱中找到天绝峰的空间入口,并非不可能。"
"而姑娘怀有身孕之事并未在江湖上走漏风声,本应抽身而退,却放弃携子逃离,反而一路留下记号诱杀追兵。如此反常之举,说明姑娘有无法与孩子一同离开的理由。且容鄙人倒果为因,合理猜测一番:李玄遭遇埋伏后,封印虽未尽全功,但有本源器傍身,定是留了后手,以便姑娘可以亡羊补牢。"
"但以姑娘才智,也知埋伏之事只是开端,就算妖与人从未有留下后代的先例,幕后者也总有一日会查到你身旁孩子对你的重要性。"浮云子扇骨指向李执镜:"届时,一个与本源器下落,魔界通道情报,术道宗师突破等秘密息息相关的孩子,必将时刻生活在危机之中。"
浮云子缓缓起身,"为了让孩子可以隐藏身份安全长大,你必须与他划清界限,而假设你又有在中元夜异空间关闭前借助李玄后手的目的,那么最优的决策便是放弃直接逃离,转而故意暴露行踪,翦除明面上的追兵后送走孩子,再独身为饵,带着幕后黑手的视线重返天绝峰,借着天绝峰此时混乱的本源气息作掩护,或遁入通道完成封印,或潜伏于世,伺机报仇。追杀者尚不知你已生产,视线必将系于你的行踪之上。的确是一个暗度陈仓的好计策。"
似乎是因计划被全盘说破,山壁上的周遭本源气息忽的涌动起来,被灵力刻印在山壁之上的玄奥字符密密麻麻的显现,好似夜空星辰般熠熠生辉,但很快便隐匿下来,然而这异象似乎只映入了李执镜的眼中。
这似乎是只有他自己才拥有的能力。
此时,白素语气平淡的说道:“直言你的要求吧,这位,“浮云子”先生。”
"我为你给这个孩子谋个自保的出路,换你告知我天绝峰空间通道的现状,这是一个互利互惠的交易。"
李执镜心头发苦,没想到这一世出生就喜提追杀大礼包,父母还身怀重宝和绝密,即将下落不明,这放前世的小说里,阎王都得夸投了个好胎。看似白素为他的成长做了完全准备,给他留下了猥琐发育的时间,但以他的估计,事情哪能发展这么顺利,只怕还没长大身份就要被泄露出去,稍有不慎就是一个六岁挖骨,七岁退婚的惨状。
这一世,还是免不了身陷争斗漩涡的命运。
不过这位“浮云子”与剑客的组合看起来实力并不弱,但却以交易的形式来获取情报,这说明他们多半是有不能亲身前往天绝峰的理由,又或者,空间通道只有特殊的人能进入,只能从母亲这个“新晋宗师术法师”身上得到线索。
这么一想,术法宗师背后代表的意义,实在非凡。
“好。”
白素笑着回应,玉足触地,一座冰牢凭空出现,罩住了持剑中年,浮云子腰身上同时泛起蓝光,一条寒冰锁链捆缚住了他。
紧接着,白素手用力一拽,浮云子便被径直的被拉了过去,奇怪的是,浮云子稍稍调整了踉跄的步伐后,居然主动向着白素的方向走近,口中念念有词:“都说了以诚待人。哎,男女授受不亲!”
白素对此却不以为意,满口的以诚待人,背后的真假又有谁知?
就在白素手指点在浮云子额头的瞬间,玄奥的字符涌现:“天河召灵,霜星映魂。”
冰链化作点点寒星,白素的神情却显得格外惊愕,反倒是浮云子的嘴角,依旧挂着狡黠的笑容:“鄙人向来以诚待人,如此姑娘可是放心了?”
借助术法映照,白素察看到了浮云子的内心对于李玄与自己的真实看法———竟是全然的善意,人心之复杂,怎么可能出现全然的善意?!
“很是放心,我已在你体内留下术印,若你违背约定,咒印爆发,挫骨扬灰。”白素将心底震撼隐藏的很好,装作无事的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谨慎。"确认浮云子的立场后,白素便开始讲述天绝峰的具体情况。
原来在天绝峰,白素并未找到李玄的尸身与其随身携带的本源遗器,现场只留下了大量血迹和通道处从内部传来的封印气息。
通过白素的术法查探,李玄是以自身作为维持封印的薪柴,携本源遗器冲入了通道,从内部加持封印,而以重伤之身坠入魔界通道,若无他力相助,必然是十死无生的下场。
因此正如浮云子猜测,白素有必须重回通道的理由,一是通道之中需要另一人从外部加持,内外配合,二是自己需要在通道被封印时,趁通道关闭前的间隙,进入通道寻找李玄的下落。
如此一来,若计划顺利,幕后黑手只会因她在天绝峰通道失踪,而重点关注天绝峰,不会将视线落在李执镜身上。
一番讨论过后,浮云子起身将李执镜从白素手中接过:“有什么要留给这孩子的吗?”
“我身份特殊,留的多了反而会将他卷入麻烦,就让他无忧无虑的成长吧。”
“那——名字呢?”浮云子询问道。
“就叫执镜吧,心执明镜,明辨奸佞。”
“这倒是一个好名字。”浮云子微笑回应,将一串锦囊留给了白素,随后便将眼神投向一旁矗立的剑客:“接下来有劳叶兄了。”
叶寻风双手抱剑,肩稍稍一耸,脚步却是寸步不移,大有“我剑术不济,请另寻高明”的意味。
然而浮云子早就洞察了叶寻风的想法,双手微微举起,示意他看向自己怀中的李执镜,说道:“哎呀,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鄙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远不如叶兄剑通武曲,身聚三才,还望叶兄,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李执镜却是听的一阵无语,好一个能者多劳。
长夜漫漫,也不确定今夜分别后,是否还会与白素相见,唯一能确定的,只有风中的白凤花香已然开始消散。
相逢于夜,李执镜静静看着这位陌生但又信任的母亲,直到余光再也望不见那山洞中的倩影。
最期待的亲情,猝不及防的出现,又须臾消逝,好似蝴蝶短暂的停留在游人的指尖,徒留满地暗香。
远离山洞后,叶寻风一手托着李执镜,一手持剑柄顶住浮云子的腰,月光借着剑柄攀附上浮云子的素衣之上,衬得他身形尤为挺拔。
"我说,你怎么知晓他们今日有难?难道你真找到了幕后与魔族勾结的组织,还安插了内应?"
李执镜佯装睡着,双耳却是很诚实的立了起来,只见浮云子带着病恹恹的声音缓缓道:“我要有内应,何必多此一举来找白素做交易。”
“他们夫妻,只求偏安一隅,但其他宗师却未必这么想。”浮云子笑了笑:“术法一道,成就宗师本就极难,她白素做了这个宗师,再加上一个成名已久的宗师刀侠,若是倾向任何一方势力,都会使权利的天平倾斜。”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执镜闻言心中也是认同,前世蓝星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在权利的游戏中,三方平衡的情况下,如果有第四方势力忽然蓬勃发展,有了能威胁其他势力的苗头,那么下场必然是被三方协力清除,这也是自古发育要猥琐的原因。
毕竟,看见别人挣钱,比自己亏钱都难受,与其放纵隐患,不如合力铲除,然后继续三方平衡的局面,这样至少任何一方都不会步入更坏的境地。
“原来如此,所以她突破宗师之时,就是危机来临之刻。”叶寻风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你不出手,原来是料定他们此行不能成事。”
"非也,通道不止一处,保了这处也无济于事,眼下敌隐于暗,我们只需将计就计,埋下伏笔,说不定日后,可以偶得一妙手。"
“但这样,中原方面靠得住的宗师骤减两名,术法一道更是只余那立场不明的老神棍,你真有十足把握?”
夜风清冷,浮云子未立刻回应剑客的担忧,只是微微扇着手中折扇,思索片刻后,说道:“破而后立,比起这些,魔界内部的信息,更为重要。”
“更何况,剑宗双锋一琴,三英同堂,足以威慑苗疆,魔族方面,我自有计较。”
“你有把握便好。”叶寻风一面应着,一面在李执镜身上摸索,想要搜搜看李执镜身上是否有藏着什么信物,但似乎除了一个名字外,这位世间罕有的术法宗师什么都没留给自己的子嗣。
巧合的是,白素留给他的名字和前世的名字一样。
一番探索无功后,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只可惜这白姑娘还真什么都没留给这孩子,本还想着是否可以收集些妖族功法添置宗门书库呢。”
“至少也没落入奸细之手,修行之道,莫向外求。”
浮云子淡然道,言语间李执镜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个世界人人都渴望的“机缘秘密”,在这书生眼中,只是用于交易的寻常物件。
近了城镇,两人此后便未再提及有价值的话题,只是谈论着哪家的酒水够劲,哪一处宗门又出了天骄。在无视野的情况下,李执镜的感知逐渐变得模糊,伴着起彼伏的蝉鸣声,逐渐失了意识,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