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尚未天亮，但张家已经行动起来，戚英想要下山还是能够做到，但他不想冒险，也只好找个地方暂时躲藏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真倭武士和浪人开始在山脚下集结，张家的士兵也倾巢而出，这样的场面，戚英也曾亲身经历过一次。
可惜啊，上一次是为了对付大友兵臧和松浦藩，如今却是为了对付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琰摩城。
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声势浩大，也没有丝毫遮掩，甚至于港口和海面上，都有不少轻型船只在往来穿梭。
如此整顿了一天，张吕阳和老指挥使还携手王直，做了一番热血激荡的战前动员，戚英虽然隐匿在远处，无法听清他们的话语，但还是能够从士兵们的山呼海啸之中，感受到那份视死如归。
到了夜里，他们终于是出发了，没有任何保留，只留下了张文烟坐镇后方。
他们连妇人和孩童都派上了用场，正在后方搬运物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谓“全民皆兵”。
戚英之所以没有贸然离开，一来是太过冒险，二来他也是想看看姜再冬即将要做的大事。
姜再冬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张吕阳又没有履行自己的约定，没有支持她重建琼花楼，但对她还是颇为倚重。
张文烟虽然是个男儿，但到底是书生，保护后方妇孺的任务，最后还是交到了姜再冬的手里。
她收拢了各地的探子，以及曾经在琼花楼里卖笑的那些女子，拼拼凑凑收收拾拾，人数还不少。
此时的张家颇有些“人去楼空”的冷清凄凉，戚英若是此时放一把火，估摸着能将整座山都给烧了。
只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张家今番破釜沉舟，若是战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留着这座山，对于他们而言又有何用。
再者说了，他们已经不管不顾，此番夜里行军，必然是要对琰摩城发动突袭，即便屁股着火，估摸着也不会派人回救。
戚英本该回到琰摩城，与弟兄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而非躲在敌人的后方。
但他这次没有这么做，他总觉得姜再冬要做的大事，会让他大吃一惊，毕竟那天夜里的她，是如此的决绝，而且她也给了戚英足够的暗示。
此时的姜再冬，换上了戎装，手执火炬，转身面对着张家的庭院，举起火炬，作势要投掷出去。
戚英知道，她想要做的大事，或许就是等待这一刻。
但她最后还是忍耐了下来。
前方火光冲天而起，大地开始颤抖，空气中传来硝烟的刺鼻味，随之而来的是厮杀与惨叫，惊天动地。
本该沉睡的世界，就好似被烧了一个窟窿，不得安生。
戚英对这个炮声实在太过熟悉，旱地惊雷一般，从所未闻，正是琰摩城戴雅格研发出来的新式火炮。
他不知道张吕阳和王直会不会后悔发动了夜袭，见得炼狱一般的战场，会不会动了恻隐之心，会不会趁着死伤没那么惨重的时候，选择撤兵。
但戚英知道，这种状况坚持不了多久，因为他们这边也是有备而来。
张家可不是倭寇，他们有着二百多年的底蕴，若说攻城器械，他们还真有不少，而且还是经久不衰。
炮火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后半夜才停歇下来，不断有伤员和死尸抬回到后方来。
死尸被暂时丢弃在一旁，妇人们协助军医，在料理伤员，而这些伤员，触目惊心，让后方的人也吓破了胆子。
他们都是一些断了手脚或者毁了脸面的人，很多都是严重烧伤，甚至有些被流弹刮走了头皮连带半个头盖骨。
戚英确实见惯不怪，但这些张家妇人从未见过血腥，她们不像姜再冬和琼花楼的姑娘们，更不像那些倭寇，她们就好像乱世之中的花朵一般，藏在张家山上，享受着本不该拥有的平安。
但张吕阳和王直的战前动员，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即便如此，也没有人选择临阵脱逃。
当然了，这也与张家的言传身教有关，他们打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这样的思想，能有这样的表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戚英很想回到琰摩城与弟兄们出生入死，但他还在等着，他在等一个机会。
他相信姜再冬一定会制造这个机会，因为她口中的大事，绝不会只是刺杀张吕阳这么简单。
杀父，无论放在哪个年代，即便再野蛮的国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在华夏民族。
她是真心想要报复，但与弑父相比，毁掉张家，让张家离开须弥岛，或许能带来更大的快感。
要知道，戚英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野心可不是加入张家，而是想要在须弥岛上坐拥自己的一席之地。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没有掩饰自己对张家取而代之的心思，这也是戚英愿意给她解释机会的原因。
三天之后，炮声已经变得稀疏，无论是琰摩城还是张家这边，似乎都在刻意节省弹药物资。
伤员和阵亡者越来越多，妇人们已经变得麻木，早先她们还会刻意让孩童避开，如今孩童已经开始帮着他们拖扯这些人的腿脚。
在第四天的黎明，姜再冬终于将她的人手暗中召集了起来。
她们的人数不算多，但也不少，她们开始在各处营寨放火，点燃了粮草和火药库，整个营区都是爆炸和大火，而姜再冬则领着她们，杀向了中军大帐！
戚英就跟在姜再冬的后头，这个大事看起来有些荒诞，但却是姜再冬等待了很多年的一个机会。
她曾与张吕阳单独相处，也在张家生活，她有着无数次刺杀他的机会，但她都没有这么做。
大友兵臧和松浦藩差点就覆灭了张家，如果她趁着那个时候落井下石，张家也未必能够保全到现在。
可她没有这么做，或许并不想靠着倭寇来完成这件事，即便真的要毁了张家，也是她来做，而不是假贼之手。
戚英追上去之时，姜再冬已经带领着那些人，从帅帐之中逃了出来，很显然，她们低估了守备，也低估了山下金吾。
这位王直的贴身护卫，杀神一般的人物，领着一众真倭武士，几乎将姜再冬麾下那些人斩杀了大半。
“跟我走！”
戚英等了三天四夜，在姜再冬走投无路的时候，终于还是现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