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陆林深感觉世界安静极了。

他像是一艘船,正沉入海底。

身子在不断的下坠、下坠、再下坠……

意识也开始模糊。

忽然,他记起了什么。

他身体一向很好,每年都会去献血,但他也从未因为自己或是别人的血发晕过。

可是,当于轻尘脚上的袜子被剪开,鲜血渗出来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于轻尘,他真的不认识吗?

陆林深开始怀疑。

可认识,他的记忆里为什么没有这个人?

“陆林深!”

一道模糊的声音透过深厚的水层传进人的耳朵里,显得那样不真实。

“陆林深!你别吓我!别死!”

咕嘟咕嘟……

泡泡在耳边炸裂。

“陆林深!”

声音的主人离他越来越近,也越发焦急,“你等我,别死!”

那道带着哭腔的模糊音,像是海妖的呼唤,他终于不耐烦的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深蓝色,鼻腔心肺里是撕裂般的痛。

他看见一道人影,由远及近,一把将他抱住。

那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踩着沙沙作响的玻璃碎片将他拖了出去。

“别死,我只剩下你了,别死好不好?”

嘭嘭嘭!

他听见了心脏在律动的鼓点。

在出水的那一刻,他眼神迷离地看向那张哭泣的脸,脑中闪过一丝困扰:

他是谁?在哭什么?曾经的记忆吗?为什么不记得了?

近一点,再近一点。

让我看清你是谁!

许是听见他心中的期盼,那张脸果然贴近了些,湿漉漉的头发盖在他脸上——

心跳嘎然而止。

小床上,陆林深带着一身冷汗坐了起来。

“醒了?”

听见声音,陆林深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看过去,“荣叔?江,江婶?”

“做噩梦了?”

江婶看起来很年轻,却有一头半白的头发,虽然她是笑着的,陆林深却觉得她的笑不见底,带着浓浓的愁。

“嗯。”陆林深掀开被子,扫了眼窗外的日头,“于轻尘上学去了吗?”

“他说会帮你请假的。”荣叔道,“你以前晕血也这么吓人吗?”

“我不知道我晕血。”陆林深皱着眉,“这是第一次。”

“去看看吧!”江婶忧心忡忡道,“再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你不知道,你昨天晕了之后差点没呼吸了。我刚赶回来,正要送你去医院,你又活了,见你没事了我才哄着小尘去睡。”

“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江婶端了杯水过来,“先喝口水,压压惊。”

“谢谢。”陆林深喝水平复了下心情,脑子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梦里那张脸他看清了。

是他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于轻尘,确切说,是成年后的于轻尘。

可是,以他年少时的行事风格来看,于轻尘和他只能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更何况,现在的于轻尘只是有点文静,而梦里的那个于轻尘,即使是歇斯底里,也让他觉得气质忧郁。

“我和你荣叔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江婶端着一碗粥,“先垫一下肚子,过会我下厨。”

陆林深连连道了两声谢,视线一转,看到堆在床脚装书的纸箱,指了指,“我能看看吗?”

“那是小尘的东西。”轮椅上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江婶嗔怪,“想看就看哈!看了放回去就行。”

荣叔一言不发。

“别跟他一般见识啊!他腿瘸了后一直是这个脾气,除了小尘,谁都不爱搭理。”

陆林深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他的脑袋还有些痛,只静静地看着江婶那张脸,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

梦境……

是预知吗?

陆林深匪夷所思。

是从梦见于轻尘开始发生的变故?

若真是这般,那他重生前在痛苦中挣扎的那十年算什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怎么了?又头晕了?”江婶关切地问。

“ 刚才起猛了。”他笑了笑,“没事的。”

江婶见他真没事才放心地去一旁择菜,她碎碎念着,“小尘这孩子向来闷,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朋友的,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昨天才认识。”

江婶似乎是没料到他说话这么直,有些不知所措地讪笑两声,“听你荣叔说,小尘昨晚摔了一跤?今早送他去学校,我问了他,他也不告诉我,这孩子……”

“是意外。”陆林深翻书的手一顿,“以后不会了。”

江婶坐在矮凳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那就好。”

陆林深继续看书。

他拿的是本高一的化学书,于轻尘笔记做的很详细,即便实际离校十余载,陆林深也能强迫自己看进去。

又翻了几本其他学科的教材书跟配套的笔记本,再看书上的内容时,陆林深在学习方面生锈的脑子有了些许松动。

他想,他貌似不用偷偷去找家教了。

于轻尘,会是个不错的补习老师。

“江婶知道于轻尘家里情况吗?”

江婶愣了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同面无表情的荣叔对视一眼,表情凝重,“小尘告诉你的?”

“他不说我怎么能知道。”陆林深揉了揉眉心。

错觉吧?

他怎么觉得这两人对于轻尘的关注有些过界了?

像是……

在他没点破之前刻意营造一种,他们仨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小尘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他是被您二位从街上带回来的,您聘请他照顾荣叔,而他需要一个住处。”

“他是个可怜孩子。”江婶眼圈发红,愤愤道,“我就没见过他们家这样胡搅蛮缠的家长, 孩子这么懂事还不知足,那么小的孩子不好好护着就罢了……”

“呵。”荣叔冷笑,“今年年岁的时候跟踪小尘来了一趟,以为是我们在养着小尘,让小尘找我们拿钱。小尘心实,直接告诉我们了,被我和你江婶装恶人把人赶跑了。”

“那孩子学费都是自己赚来的,他们有什么脸!不想想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