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乾清宫自从靖难之役功成那日被燕王棣的军队肆意放火焚烧损毁了之后,便很是闲置了一阵子。当今皇帝大多常在奉天殿内处理批阅公文,接见大臣并日常起居等。直到前岁晚秋,朝堂上的政治军事渐渐稳定下来,国库也有了盈余,直殿监并有关司坊这才奉皇帝旨意重修乾清宫。
眼下,乾清宫再度被修葺粉饰一新,颜色光鲜,远胜当年。但纵然现在正值晌午,暖阳当空,宫中四处又有灯烛燃照,这殿内仍旧是日光不到,十分昏晦。
长宁乍然从外面进来,一下子由明入暗,有些不适应地略微眯了眯眼睛,定了定神,继续往内殿走去。
甫一绕过海晏河清的翡翠满面镶珠屏风,长宁就看见皇帝正背对着龙案,在大明全图前负手而立。
“妾身给陛下请安,恭祝陛下龙体安康,福泽万年。”
长宁上前几步,率先俯下身去恭敬行礼。
皇帝闻声早就知晓了含山长公主前来,却迟迟不肯转过身,只是仍旧背对着她,独自站在阴影里,恍若未觉。
静默了许久,仍然没有动静。
皇帝似乎依然在专心致志地研看着他面前的大明地图,而含山长公主也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二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乾清宫内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有无形的硝烟在空中弥漫。
“噼啪——”
殿内一角,正在燃烧的灯烛遽然炸开,爆出星星点点的细碎火花。
皇帝似乎是如梦初醒一般微微仰首,慢慢转过身来。
“啊——是长宁妹妹来了。”
说着,皇帝极其自然放松地矮身坐在了桌案后的圈椅上,带着玉韘的左手搭在桌案边沿,屈起食指随意的叩击着桌面,发出一声声“笃笃笃”的沉闷单调声响。
“妹妹不必拘礼,随便坐罢。朕这次派人请妹妹来也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不过是听闻妹妹衣食有缺,心中不安,所以特来关怀、慰问。再有就是,一别十数年,咱们也该再叙叙兄妹手足旧情,彼此相好亲近。”
“妾身多谢陛下关照体恤,妾身实在感激不尽。”
长宁依着规矩再度行礼拜谢,微微抬眼,皇帝的明黄锦袍映入眼帘。
眼前之人,曾经的皇四子燕王棣,如今的皇帝陛下,正是这大明皇朝的第三位主人,也是长宁在乾清宫中见到的第三任帝王。
长宁记忆中的父亲、侄子、兄长三个人的身影渐渐重叠,慢慢合融成一个,几乎再也无法剥离、分辨、区别。或者说,任何人,不论他之前是谁,只要入主乾清宫,一旦坐上了这个皇位,那么他们就都会变成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自私、冷血、无情、专横、自负。
皇帝正静静地俯视着侧坐在下首的含山长公主,仿佛蹲在暗处,极有耐心的捕食者,只待被盯上的猎物稍微放松喘息,就会即刻一跃扑上去,咬断她的咽喉,撕裂着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