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站在笼前僵持,身旁的帐篷微动,钻出一个银发独眼大汉。

他站直身子,魁梧的肩上提着把弯刀,三白眼极为凶狠,默不作声地瞄了一眼马车上的铁笼。

把目光重新收回,落在两人脸上,沉嗓问:“小孩子?”

莫听寒转过身,向他行了个礼,道:“无意冒犯,只是这车上的半妖令我心忧。”

独眼不屑地切了一声,“手欠的。妖怪生来就是祸害,死千百次都不足为奇,你忧个锤子。再说,又不是要卖给你的,没钱就一边凉快去,别耽误老子时间。”

莫泽:“你说话客气点,一股子火药味。”

“不买就滚,没什么好说的。”

“买它的人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莫听寒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半妖不值几个钱,最多是一些邪门的道士要拿去炼丹修体,或者斩杀积德,谁知道?老子不在乎,钱给到位就好。”独眼鼻孔一哼气,扬起下巴瞅人,“你要买?”

铁笼轻轻摇动,那只猫妖听懂他们在商量什么,渐渐放下防备,好奇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朝更近的地方凑了过来。

莫听寒看了它一眼,对上哀求的目光,最后喉咙一动:“买。”

听到他的回答,独眼发笑,“你买不起,臭小子。”

“多少?”

“八百两黄金。”

听见独眼理直气壮地报数,在一旁的莫泽瞪大双眼:“多少?”

“八百两黄金。”

“不成不成,太贵了!你把我们杀了吧!”莫泽尖叫。

“哪里贵了?我们祁家商队猎活妖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价格。不要睁着眼睛乱说。”独眼不以为然,叉腰挡在笼子面前,“不买就滚吧。”

“贱卖生命这件事本身就违反道德常理。”莫听寒蹙眉。

“老子没道德没底线,做商人的就不能有这俩玩意儿。”独眼哼道。

莫听寒横眉敛目,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懑,缓声:“半妖是人迫受妖力所形成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独眼一听,竟然仰头大笑起来:“闹饥荒的时候怎么没人这么说了?连自己的小孩都能煮了吃,人权妖权什么的,都特么放狗屁。你就是太天真了,以为什么都是好的,但你没想过这世道,人心最险恶。”

“……”莫听寒怒得哑口无言。

笼子又开始响了,那猫妖开始撞击铁索,每撞一下,符箓就刺出几道电流,没一会儿,它便又撞得浑身是血。

“撞撞撞,别特么给我撞死了!”

独眼扭头怒骂道,握起拳头狠狠地敲在铁笼上,这一下的力道让人寒颤——铁笼中央的几道剧烈地凹了下去。

那双猫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的,直接越过他看向莫听寒,龇起一排尖牙,继续奋力冲撞铁笼。

“靠,都怪你,它都是听了你的话才发飙成这样的,你赶紧给我滚远点!”

独眼管不了猫妖,但能管眼前的两位公子哥,直接甩下弯刀,毫不客气地指向两人,恶狠狠的发出逐客令。

莫听寒不动,“你们商队何时启程?”

“你要买?”

“买。”

独眼一挑眉,看见少年脸上显现的那副认真劲儿,尽管方才对他的财力存疑,但此刻也不自觉地信了三分,问了句:“你有这么多钱?你是谁家的公子哥?”

“昆仑墟姜氏宗族。”莫听寒面不改色。

姜家的威名早已传遍九州,天下的修真者一提昆仑墟,就会先想到它。独眼摩挲着胡茬,细细打量莫听寒,觉得他气质卓然,像是出身姜家这种大宗仙门的,而且教养极好,大致不会说谎。

“好,你明天过来,带好八百两黄金,我们再停驻半日就走,过时不候。”独眼点头。

“告辞。”莫听寒行礼转身,徒留傻眼的莫泽愣在原地。

两人向着昆仑的方向走,大绕了一圈远路,直到走进村内才敢松懈。

眼看四处无人,莫泽两手捂脸,弯着腰笑了起来。

那笑声吓得莫听寒一抖,抬起手一看,湿热热的都是紧张出的汗。

“哈哈哈哈哈哈,你谁?昆仑墟姜听寒……”刚刚在独眼的威慑之下莫泽根本不敢说话,目睹莫听寒撒谎过程的他已经在心里憋出了内伤,重重拍打着好兄弟的肩膀,“诶哟,你还入赘姜家了!哈哈哈!”

莫听寒也被他笑声传染,“这是缓兵之计。”

“我们这莫家和姜家比,连别人个指甲盖都算不上。高攀,实在是高攀。”莫泽竖起拇指。

他这么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好学生如莫听寒,竟然也学会了欺诈之道,可以说是一开口就出师了——演技精湛得全然没有让人生疑,叫独眼真信了他的鬼话。作为师父的莫泽自豪满满。

莫泽笑够了,顺势倚在他肩上,扬了扬下巴,“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今晚,我要去把那只半妖放了。”莫听寒紧紧蹙着眉头,“我要带它去没人的地方亲手了结它,让它免受被人剔骨抽血之痛,还他一个安息处。”

他不自觉地摸上剑柄,手指慢慢紧握。

“我还以为你要去实践你的教化之道。”莫泽有些惊讶。

“人性之恶都教化不得,更何况妖……”莫听寒低下声。

“其实你还是有些不服气,我听得出来。”莫泽勾起他的肩膀,“莫家的少家主,你可得想好了,妖对人百害而无一利,你若想教化它,首先你要确认它有其他的食物源,对人的欲望少了,自然能和谐相处,对吧?”

莫听寒也想过,点头说对。

“但是呢,这套方法行不通,几百年来,妖对人的欲念只增不减,所以才有两族之争。听寒,你要是被这种谬论缠住了脚,那还是趁早把你的位置拱手让人吧。”

莫泽侧过头看着莫听寒垂下的鸦睫。

“总之,如果你今晚是要去杀它的,我可以陪你去。如果你是去救它的,我是坚决不陪你入歧途。”

半晌,莫听寒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的目光:“好。今晚我们去杀它。”

“好兄弟。”莫泽笑道。

两人走在村道之中,一前一后,前的步伐轻快,后的步伐迟疑。

早冬的天有这么冷吗?莫听寒裹紧裘衣,失神地看着白茫茫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矮矮的积云,好像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少年走后不久,这条路上出现了一个赶集归来的老翁。

他的肩上挑着一只扁担,正盘算着今天卖了多少,几个指头在手心反复折起,心中还惦记着家里那个卧床不起的老伴。

今晚能加餐喽。他咧着嘴痴笑,一想到媳妇要夸他,心里就荡漾。

正高兴着,他却一头撞进了一个胸膛之中。

一条道这么宽,怎么会半路出现个人桩,老翁怒而抬头,只见一道血色。

老头的两个眼球竟然被那人大掌一抓,硬生生挖了出来。

眼球扯出来时,还连着两条血淋淋的管子。

密密麻麻的冷汗布满了老翁的脑门,他嘴巴大张,还没来得及痛呼,就被那人掏断了舌头。

他还没死,但他已经无法承受这份痛苦,手里的扁担一丢,跪倒在了地上。

双耳听见那人的嗓子里发出一串怪异的,尖细的笑,那声音不像是人,倒像是——

狐狸。

噗!

老翁重重倒在地上,胸口一个醒目的窟窿象征着他的死亡。

青天白日之下,村庄寂静的小道里,一滩血液悄悄蔓延开,淌到凶手的脚底。

那是一个约莫两米高的细长人影,如瀑的白发坠到脚跟,身披狐裘,手里正捧着一颗还在砰砰跳动的心脏,咧嘴撕咬一口,嚼动两下后,狠狠地啐到了地上。

“难吃死了,恶心死了。”他嫌道,“昆仑脚下怎么都是这种布衣,身上的味腥臭难闻……”

他踹了一脚老翁凉下来的身躯。

“孤是听闻这里有道士才来的,不然谁会铤而走险靠近昆仑山。”

他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瞬间扭曲成一阵黑风,嗖得刮去了。

莫屋坡的一隅,腥臭的血洇上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