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身体原因,晏楼倦离开了帝都。
第一次来到了虞城,来到了沽鹤寺。
他生命中所有的转折点都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当时的寺庙主持见到晏楼倦的第一眼,就将凤凰耳坠送给了他。
佛说,他是有缘人。
自得到凤凰耳坠后,晏楼倦从年幼到长大成人的漫长岁月中,总是将其随身携带,特别是在那些需要“谈笑风生”的场所。
对晏楼倦来说,它比浩如烟海的东西都来的更加重要。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牵连着,它总是能够及时抚慰自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在此之后。
每年的冬春两季甚至于更长的时间,晏楼倦都待在虞城深山中的沽鹤寺。
说来也是神奇,不知是远离世俗纷扰的幽静,还是凤凰耳坠的无形抚慰。
晏楼倦的病情有所好转,他不再需要借助轮椅,即便还是不能长时间站立和久坐。
但相对于以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
陷入回忆之海中的晏楼倦被明酒倚骤然靠近的气息给拉了出来,飘动在时间海中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眨了眨微红的眼睛,转头看向已经贴近自己耳畔的明酒倚,眼神微缩聚焦,适应近在咫尺间的女人。
“很喜欢吗?”明酒倚问道。
“嗯。”
很喜欢,一种有所归处的喜欢。
在明酒倚这里,他像是又有了无人知晓的特别。
晏楼倦深邃动人的眼眸中闪过生机和亮光,让人欢喜着迷。
“好了,以后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现在已经晚了,我们去休息。”
阳台上的月光随风洒进,温柔了整个客厅,也温柔了一对璧人。
卧室。
洗漱完后的男女一起躺靠在卧室的深色大床上,至于为什么不是一人一间,明酒倚的理由是她不需要侧卧,所以被改成了杂物间。
更何况,把人带回家却选择分房,这不是耍流氓吗?明酒倚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何必多此一举,是吧?
卧室静悄悄,只有大床对面的投影仪和中央空调在无声运作着,墙上幕布上正在放映电影,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床上之人听清。
明酒倚靠坐在床头,手指在平板上不断滑动着,阅读着病历资料。
旁边的晏楼倦轻轻倚靠在她肩膀上,露在被子外头的上半身比明酒倚低很多,他差不多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正睡眼惺忪地观赏电影,时不时懒懒地打个哈欠。
厨房里正煎着中药,气味越过门缝飘到了卧室,明酒倚看了一眼时间,放下手里的平板,“我去端药。”
晏楼倦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动作。
这让被他靠着而不能动弹的明酒倚颇为无奈,她扯过一旁的枕头,让它代替成为自己的肩膀。
明酒倚掀开被褥,去了厨房。
中药是柔兆所准备的东西中的一部分,已经被处理完毕,只需要慢火煎熬。
明酒倚还记得贴在中药包上的纸条:睡前必须饮用。
“必须”两字的书写痕迹格外明显。
整个外间都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却不太浓烈,是晏楼倦身上的味道。
倒满一杯中药,瓦罐中只剩下些药渣。
等明酒倚回房时,本就快要入尾的影片已经播放完了,幕布上轮放着鸣谢名单。
距离房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吸引了晏楼倦的注意,明酒倚端着中药进门抬头时,迎接的是晏楼倦带点埋怨的眼神。
明酒倚看了眼已经滚到床脚的枕头,瞬时明白了晏楼倦情绪的来因。
临近床边,晏楼倦却向被窝里一缩,转眼消失在明酒倚眼前,被褥鼓起一团。
这装睡怕是来的有点迟,简直是明目张胆。
晏楼倦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对药物的抗拒。
晏家家主,理应完美无缺。
年幼时,第一次喝完一碗极为苦涩的中药后,面不改色,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吞入喉咙,无人知晓。
在药罐子里泡大的晏楼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无论是多么难以下咽的药物,包括他的近身下属。
事实却并非如此。
晏楼倦到现在都记得那天,那碗苦涩至极的药水。
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不知被灌了多少碗药水,甚至晏楼倦本人都认为他已然麻木。
而现在,一切都悄然不同。
药味透过门缝飘来,越来越浓烈,晏楼倦却不再接受,他有点想逃避。
他拒绝掩饰,选择放纵。
昏暗的灯光透不过被褥,晏楼倦陷入了黑暗,他只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息。
明酒倚短促地笑叹一声,将药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床边陷下去一半,明酒倚坐下了。
她没有选择直接拉开裹住晏楼倦全身的被褥,而是轻轻地从边上的一个不太严实的小角探去,猛地一掀,俯身进入了晏楼倦所制造的黑暗之中。
被褥很大,可以完全将两个人笼罩,不让一丝光线找到可乘之机。
晏楼倦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俯仰之间,原本只有自己的黑暗中却多出来一人,是他心仪之人。
明酒倚上身没有贴紧床铺,她两手撑在晏楼倦两侧,宽松的睡裙垂落在男人身上。
两人的气息慢慢碰撞交融,直至分不清你我。
晏楼倦的身体不再似常年的寒意,竟是感到阵阵热意从背脊处慢慢爬上来,涌上了后脑勺。
第二次见到晏楼倦的时候,也就是今天早上出手术室后,明酒倚发现了一件事,晏楼倦的视力比常人弱了许多。
不同于明酒倚对他相貌的熟悉,明明是第二次见面,晏楼倦的眸中却有着几丝对自己相貌的观摩,像是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比起模样,晏楼倦更熟悉的是明酒倚的气味。
当晏楼倦专心去看某样东西时,有点习惯性眯眼,比如刚才看电影时。
沽鹤寺的那晚,两人隔着一定距离的对视相忘,晏楼倦眯起了双眼,却仍没有看出个大概,他只是凭借直觉发现了明酒倚。
明酒倚的视力比常人好是一个事实,同样,晏楼倦的视力比常人差也是事实。
因此,即使明酒倚比晏楼倦更晚进入黑暗,却比他更早适应黑暗。
幽深昏暗处,晏楼倦的脸慢慢地映现在明酒倚眼前,凝聚成了国色天香。
他像是为了看清些什么,墨绿色的眼眸睁的比平时大了些,含着几丝惊慌失措,这不是应该出现在他眸中的神色,却让明酒倚分外动容。
她爱惨了任何时候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