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玛哽住了。
“是你……杀的我吗?”赵苟又重复一遍。
齐玛一面愧疚,一面纠结,不知道面前的师傅是真是假。
“师傅……我……”
“竟是你……竟是你……”赵苟颤抖着,好像不敢相信,那语气太真,齐玛不敢当成假的。
“师傅!我错了,您恨我吧!”齐玛向着赵苟的方向跪到地上,“都怪我!让您七岁的女儿没了爸爸!”
“竟是你……竟是你啊!”赵苟还没从知道真相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齐玛收回自已的眼泪,冷冷的站了起来,冷冷道:“竟敢模仿我师父,太天真了,我师父哪有什么女儿?”
只一瞬间,赵苟消失,齐玛苦笑,瘫倒在地,也许是刚才炁都用尽了,让自已愈发疲软起来。
“那女孩,你不担心?”树上的脸,似是洋洋得意。
林雨歇翻了一页书,没搭理他。
巨大的藤蔓上,此时只剩了两个果子。
树脸洋洋得意,道:“两个心魔都太重了,再过一个小时,他们的元神就要被我消化掉了。”
“狂徒!吃我一刀!”霍飞举着长刀就要插进脸中,半道却被肖忘书一把隔开了。
“老霍,别急,他们的元神还在树里,若树死了,他们更是出不来!”
“那就这么看着?!”霍飞怒目。
“只能先靠他们自已,”林雨歇浅翻了一页书,道:“不过一个小时候,若他们还没出来,我一定会让这个树半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清清淡淡一句,说的树妖心头一颤,眼前这书生模样的嫩脸小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气定神闲灵压惊人。但很快他便不慌了,“咯咯咯”的冷笑几声,道:“我无所谓,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多拉几个垫背!”
林雨歇翻书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翻了下去。
“我知道有一种元神出窍的方式,可以入他人梦境!”肖忘书急切道。
“元神出窍,你还有肉身?”林雨歇冷冷睨了肖忘书一眼,道:“太危险!”
“无妨,既已无肉身,也该更轻松才是,我去他们的梦境引导他们,定能出来!”
林雨歇不再说话。
“你一个人来不及!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也学会?你一个我一个,总得把他们师徒救出来。”霍飞迫不及待道。
“有,我可用钝力将你直接打进去,只是……确如林队长所说,我们再也没有肉身,不知会不会有意外。”
“管他,来吧!我命硬!”霍飞已做好准备,只觉后脑勺被人猛推了一把,便一头栽进齐玛的脑壳里。
“小女子!小女子!”
漆黑一片,霍飞喊了两声。
“呵,又是你。”齐玛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霍飞愣了愣,没明白这话中意思。
“我问你,我是什么职业?”
“愿管?”霍飞搜肠刮肚,想起了这个职位。
“不许装傻,我生前是什么职位?!”
霍飞苦着一张脸,道:“那我确实不知……”
“那你滚吧!”
“滚?为何?”
齐玛本就耗干了炁脑子发懵,此时更被气的晕乎,遂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由着他去。
“我是肖忘书拍进来了,小女子,你在做梦啊,你不醒来,我可能出不去。”
“什么意思?”
霍飞将他们元神出窍救她和赵苟的事说了一遍,齐玛拧着眉头认真听完,愈发相信这个霍飞是真的,毕竟之前的假霍飞只会一直问自已怎么办,却从未有过新的消息。
“那你是怎么突破梦境的?”齐玛不解。
霍飞挠了挠头,说:“从那梯子上掉下来,我就感觉自已睡着了,醒了便醒了。”
“这也……太过简单了……”齐玛眉头紧锁,原来梦境是从梯子那里开始的。
“我醒来时,老肖也醒了,而林队长更是从未睡过,只有你和赵苟,刚才那树妖说还有一个小时,你们就该……”
“就该元神散了吧?”齐玛已经感觉到自已的乏力似乎并不单因为炁竭。
“嗯……小女子,你赶紧醒啊!”霍飞有些急切。
齐玛动了动脚趾,忽然觉得可笑,说:“我醒不来啊!无论如何,我都出不去这个地方。”
霍飞刚才被拍进齐玛梦境中时,似是元神与齐玛的思绪有了缠绕,一时间颇有些混沌,现下隔了一阵,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道:“那树妖说你和赵苟,心魔太重,大概是因为这一点你们走不出去。”
“然后就是,林队长说,一个手势……一个手势不能杀人,赵苟也会懂的。”
“杀人的,始终都是凶手本身。”
齐玛苦笑一下,心里面“咔哒”一声,那自已以为巨大的黑色石头,此时忽然变成了一颗小小的结石,从心脏里卡住的地方掉了下来。
霍飞听到小小的啜泣声,想了一会,问道:“你去过地狱吗?”
齐玛冰凉的泪划过小腿,脸埋进身体里,摇了摇头,后来发觉如此霍飞看不到,于是闷声道:“没有。”
“那赵苟去过吗?”
“也没有。”
“那你们该是大好人呢,一个人都没杀过的大好人!”霍飞爽朗道,“我生前杀人无数,在地狱呆了许久,那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霍飞讲半天,似乎都讲不到点子上,但齐玛心领了,大概再说,既然阎王没有审判自已,自已就是无暇的好人,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必如此自责。
“你说得对,”齐玛吸了吸鼻子,“我唯一做错的,是对师傅的隐瞒,我该告诉他的。”
“嗯嗯……”霍飞局促的站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该告诉师傅的!”齐玛恨,原本就被王燃戳穿时就该告诉师傅的,可是每次见到师傅,就不敢说了!
“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齐玛如此想着,忽然眼前一道强光亮起,恍然间来到一片纯白之地,天上微微透着霞光,映在脚下及踝的水面上,只觉心旷神怡。
齐玛扭头寻去,已不见霍飞身影,水面之下,似乎有一条瓷白的小路,她穿着鞋,可是微微有些凉意透进脚心,向小路远处寻去,不多时便看到一个结界口,齐玛伸手去触,却被结界口弹了回来。
“我问你,”一个不男不女,带着沙哑和电音的声音响起,“你这一生,可有竭力而为却求不到的?”
齐玛脑海中闪过了以枪举着自已的寸头男。
“人生在世,谁能无憾?”
“可笑,人生,区区几年?”那声音几乎是吼了起来。
齐玛觉得这大概是那个树妖的声音。
“那你活了万年,更该无憾不是吗?”
“真是高傲贪婪的人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一年便能行走,而我呢?一万年还只能囿于这里!”
最后的悲鸣在有限的空间里乱撞,忽然这纯白的幻境变成了一股夹杂着液态金属的暗流,在深海中裹挟着齐玛翻滚,齐玛挣扎着想抓到什么东西停下,却怎么也停不下,身不由已,无法控制,忽然她看到暗流以外的海水中,映着一幅画面,那是一片丰茂之地,一只瘦弱的白色蝴蝶停驻在了一颗树上,企图将身体藏进树叶中,去躲避不时袭来的狂风。
但那风没有方向,这边一下,那边一下,树叶努力的将蝴蝶掩住,可是它能做的有限,最终那点白色还是被风吹走,落在地上,斑驳的翅膀被泥水污染。那树叶动了动,好像在挽留,又好像只是被风无意吹过。
齐玛忽然停止了挣扎,那树的无力席卷了自已,若是万物有灵,那自诩高等生物的人类给世界带来了什么?
大树旁,一个巨大的机器向外吹着风,轻薄的麸皮像小蝴蝶一样被吹的高高的随风而去,落在泥里,而珍贵的粮食则稳稳落在地上的塑料布上。
在大树的远处,似乎有一些金黄的麦田,但是穗已经被割走,突兀的竖在那,似乎自已也正茫然着未来,割麦之后空气里淡淡的青草味道,是一种绝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