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野再次醒来时,运送粮草的元军已经到达南疆边界,只要再行上四五日就能到达第一个关口,也就是阿野要留下的地方。

这些天来,她模模糊糊感到有人给她擦脸翻身,还给她喂食,还能听到别人在她耳边低喃,她想睁开眼睛,却发现无法唤动身体,脑袋里一片混沌。

她知道身边的人是杨穆封,这个和她半路相识的小子,不知为何,对她竟如此细心周到。

“阿野,来,快吃吧,补补身子,你昏睡这几天可是什么也没吃啊,就靠汤药维持着。”

陈江霜夹了一块面前的肉块给阿野,像关爱自已的女儿一般。

阿野立刻用装着白粥的碗接住,“谢谢校尉!”

陈江霜乐呵呵笑着,用筷子指着桌上的几样汤菜,说道:“别客气,尽管吃。”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没人再敢对阿野表现出任何不满,也没人敢再提那件事。

而阿野却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她已经能够走动,便不再需要杨穆封给她端茶送饭,有时候还会帮着他做些杂活儿。

看着两人偶尔的谈笑打闹,片刻不离身,其他人或多或少看出了点什么,都以为两人有搭伙过日子的打算,对阿野的态度缓和不少。

对于被认为是杨穆封未来娘子的这件事,阿野并不打算辩解,反而觉得这样挺好,也没去管杨穆封是如何想的。

半个月下来,她除了昏睡就是坐在马车里动弹不得,再加上这几天阴雨绵绵,心情极为烦闷,

过后几天,天空放晴了,阿野掀开窗帘,一片刺眼的绿景映入眼帘,奈何窗口太小,她无法看全周围的光景。

等到队伍停歇时,她请求陈江霜给了她一匹马,多日未接触阳光,她很是怀念。

所以当其他人都躲进树荫下避晒时,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看着客道两边的青山。

这并不是当初她南上时的那条客道,然而这山山水水却很相似,一股带着苦涩的暖意漫上心间,复杂难言,阿野没去深想,站着许久未动。

“哎,穆封,你媳妇儿是不是脑子坏了,大热天的还搁那儿站着呢?”黑子脸上冒着油汗,拿着水袋边喝边问一旁的杨穆封。

杨穆封曾多次强调自已和阿野的关系清白,但其他人就是不信,不过也是,孤男寡女坐在一个马车里,还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任谁都无法相信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也懒得解释,不过只要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件事,他还是会强调两人的清白,他自已倒是不介意,但阿野是个女儿家,名声坏了可不好。

“啧,都说了我们俩关系很清白,别再乱说了好不好。”

“哎呀呀,还害羞上了,哈哈哈,回去之后赶紧把婚事给定了,兄弟几个可都在等着你的喜酒喝呢。”

杨穆封一把拍掉黑子举起的水袋,“喝个屁喝,要喝自已去结!”

说完,立马起身拿着水袋跑向阿野。

他把水袋递给阿野,阿野道谢,接过喝了几口,又把水袋递给他,“喝吗?”

杨穆封摇头,“不用,你拿着吧。”

“阿姐,你在这儿看什么呢,不热吗?”

阿野转过身去,望着山顶,“没事,就随便看看。”

杨穆封有些失落,他和阿野虽然相处不多,对她的过往几乎不知,但阿野前后性格的明显变化他还是能感受到,他知道那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于是当天,队伍再次启程时,他跟在阿野一旁,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阿姐,你去过浮歌城吗?”

阿野摇头,“没去过。”

“那你想去吗?”

阿野想了一下,“挺想的。”

“嘿嘿,要不要我先给你讲讲关于那儿的一些东西?”

此时,一旁骑马的士兵突然插了一嘴,“哟,我说穆封啊,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一个街头混混,见过多大的世面啊,就敢给人瞎说?”

杨穆封一脸不悦,朝那人白了一眼,“关你什么事儿啊,一边儿去!”

这时,又有人起哄,“哎呀,那是人家媳妇儿,你管人家怎么说,又不是你嫁过去,管那么多干嘛。”

众人不敢大笑,只能低头憋着。

要不是怕陈江霜,杨穆封早给那人踹过去了。

“阿姐,别听他们胡说。”

阿野看着他,笑道:“无碍,你说吧,我听着。”

……

离开赤雪殿后,与枫生并没有立即回南疆,而是又回到了那处洞穴,他连着在那儿守了两天,只为等待白狼的出现。

然而,白狼始终没有出现,那几只白蝶也没飞出筐,他知道,白狼已不在这里。

也是,阿野都死了,它还留在这里干嘛。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白狼身在何处,不过想来应该是回了南疆,毕竟,那头母狼还在南疆。

人死不能复生,命运如此,谁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做好当下该做的事。

阿野虽然死了,但与枫生的计划却未改变。

回到客栈后,他让花氏兄弟按他的嘱托前往北荒,自已则和抚豆准备回南疆。

三年前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活下来,现在又要把新的一批孩子送往蛊洞,然而,元国兵临南疆边界,东泽又虎视眈眈,光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孩子身上必定不行,他得想办法集结一支军队。

可是,南疆内部至今仍未完成统一,各个部落占据一地,各自为主,动不动就争位夺地,弄得各个地方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谁也不让着谁,难成一气。

虽然各个部落为保南疆安稳,也会派出部分兵力应济边界,可各个部落向来不合,如此做法,只会让守界军队内部生出众多矛盾,保不了南疆,更无法齐心应对外界的逼压。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统一南疆内部,让各个部落真正联合起来。

阿野北上后的几年里,他游走在南疆各个部落,游说各个部落族长,甚至用各种奇珍异宝收买人心,然而,他一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听信他劝说的部落少之又少,他自已权不高位不重,要达到期望中的那样,只有依靠阿野和白狼,多年苦心积虑,都只为等阿野的回归。

如今这颗棋子已经没有了,他只好再做打算,硬着头皮去做更为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南疆无法统一,既然中原和东泽都盯着南疆不放,既然无人信他,那他只能一意孤行,去做那惊天骇俗的痴人说梦!

出了客栈,与枫生回望赤雪山山顶,将最后一丝期望落在山头,任由飞鸟携带而去。

飞鸟之下,一片竹林涌动,柳京墨站在后山竹屋前,看着远处山峦,心中渐渐升起澎湃。

她决定了,她要离开赤雪殿,在此之前,她得把身体养好,但得在父母回来之前就走,她不想再为任何人解释自已的行为,不想再像从前那般做任何事都要经过别人的准许。

她和阿野一样,厌烦这种生活,不想被人处处管制,屈服在一个地方。

江湖之大,人生短暂,若只为成家成业、生儿育女,被困在一方四院,岂不枉来人间一趟?

身患心疾又怎样,她如今身有兰蛊,即使是死,也宁愿死在虚流幻影的江湖梦里,而不是苟活在处处受制的世俗陈规中。

阿野生前所愿,她会帮她一一实现。

“宋哥哥。”

宋夕始终陪着他,“我在。”

他始终没把阿野去幽梦楼的真正目的告诉柳京墨,说了也只是徒增柳京墨的伤心。

“你何时回往生门?”

“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暂时还不打算回去。”

她如今这样,他又怎么能放心回去。

“安哥哥还在吗?”

“还在山下未走。”

柳京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望着被竹枝繁叶遮挡的天空,“你让他先别着急走,在山下等我。”

只是一瞬间,宋夕却觉得柳京墨变了一个人,她说话的语气以及眼中流转的思绪,皆不同于此前。

“等你?难不成你要和他回往生门?!”

“这件事先别告诉哥哥。”柳京墨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宋夕不解道:“可是……你去往生门干嘛啊?”

“我自有打算,你放心,我并没有想不开,只是想出去走走。”

“可为什么是往生门?”

柳京墨灿然一笑,“我迟早要去那儿的不是吗?再说了,我和南宫公子还未见过面,去看看他不行吗?”

“可他现在也没在往生门啊。”

“那我便在那儿等他回来,你放心吧,有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她揪住宋夕的衣角,“要不,你也跟着去?”

当晚,宋夕偷下山,去幽梦楼找了南宫十安。

自从被柳苏木冷脸斥责,拒绝见面后,南宫十安便下了山,整日待在幽兰楼中饮酒消愁,不让任何人服侍,和刚来时判若两人。

平遥还不知道阿野坠崖的消息,南宫十安来这儿的几天也没告诉她。

宋夕进楼后去找了她,“平遥姑娘,你在吗?”

里面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平遥来开了门,她还记得宋夕,以笑相迎,“原来是宋公子,快进来坐。”

宋夕摇头回笑,却没进去,“不了平遥姑娘,我来你这儿是来找一个人的。”

平遥已经猜到是谁,“你说的是南宫公子吧,他在另外的厢房,我带你去。”

“有劳姑娘了。”

走廊里,平遥走在前面,忽然问道:“阿姐呢,怎么不见她来?是不是因上次的事受伤了?”

宋夕暗叹,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告诉她,“哦,她啊,确实是受了点小伤,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了。”

平遥这才安心,“这样啊,行,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给我带些东西给她。”

转过一处拐角,平遥先是敲了门,喊道:“南宫公子?公子?宋公子来找你了。”

无人回应后,宋夕直接推门而入,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厚的酒味,南宫十安躺在地上的花毯上,似在昏睡,地上全是喝空的和没喝空的酒坛子,部分则被摔成碎片,当真是一片狼藉啊。

宋夕捂着鼻子,蹲下摇了摇他,“安哥哥,喂,你醒醒,醒醒。”

南宫十安怀里抱着一坛酒,睁开眼看到宋夕后,用手捏住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宋夕?呵呵,来,快来陪我喝一杯。”说着,便从地上拿起一壶酒递给宋夕,同时举起手中的酒坛子,“来,咱们兄弟俩干一杯!”

“哎呀喝什么喝啊。”宋夕推开对方的手,一脸嫌弃,“别喝了,我找你有重要的事商量,关于京墨的。”

“嗯?京墨怎么了?”

“哎呀,她要和你回往生门!”

南宫十安迅速清醒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她要和我回往生门?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她也没说,她让我来告诉你,让你别忙着走,等她恢复了跟你一块回去。”

“这事儿苏木知道吗?”

宋夕面露难色,“她不让我告诉殿主。”

南宫十安把酒坛子放在一边,思索着什么事,片刻后起身拍拍衣服,说道:“走,咱们现在上山。”

“哈?你不是醉酒了吗?还能上山啊,而且天都黑了啊。”

不等宋夕再说,南宫十安已开门迈步而去。

当晚,南宫十安带着宋夕翻墙而入,见柳京墨屋里还亮着灯,便直接去敲了门。

“京墨,是我,安哥哥。”

他负手在原地等着,结果门一开,差点被吓死,他身后的宋夕也是被吓得连忙躲到暗处,尽量降低存在感。

“你来干嘛?”

柳苏木抬头看着南宫十安,语气中尽是敌意,他个子没有南宫十安高,但却给对方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南宫十安没想到他也在这儿,为自已一时的冲动感到后悔。

不过……他竟这样怕柳苏木吗?

“我来看看京墨。”

柳苏木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不用了,京墨已经睡了。”

此时,柳京墨走了过来,看到南宫十安后,婉然一笑,“安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啊。”

柳京墨不像前几日那般郁郁寡欢了,南宫十安很是欣悦。

然而,柳苏木挡在前面,并没有让步的意思,而是和柳京墨说道:“京墨,很晚了,你早些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南宫十安和柳京墨两人眨巴着眼睛对视,皆流露出难色。

为了不让柳京墨为难,南宫十安只好自行告了辞,“既如此,京墨,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罢,便转身走了,宋夕跟柳苏木行礼后也立马跟着南宫十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