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哥,咱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枫生哥什么时候来啊?”
抚豆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甩着双腿。
一旁桌子上坐着两个男子,年岁约莫二十左右。
他们正是此前坐在幽梦楼三张贵桌之一的几人,而抚豆正是阿野看到的那个十岁男孩。
他们都是南疆苗人,虽然穿着汉人服饰,但还是能从其银制耳饰上看出几人与汉人的不同。
被抚豆唤作花离的红衣男子正嗑着瓜子,他生得俏美不失轩昂,一双凤眼微合,无精打样地拖声拖气说道:“别说了,我现在也烦得很……”
“你们两个,就想着玩,枫生哥带咱们来是有要事要办的。”
一旁的黑衣男子倒是很精神,他叫花鱼,是花离的哥哥,生得也很俊美,但身形和气质上却比花离健壮,更显刚烈。
抚豆撑起,捧着俏脸,抱怨道:“鬼哦,这都十几天了,还不见他人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花鱼朝他扔去一个核桃碎壳,“瞎说什么呢,他昨天不是刚给咱们捎来信吗。”
花离这时候哀嚎道:“唉……没银子花了,我要回南疆啊——”
抚豆赶紧附和,“我也是花离哥,这儿根本不好玩,前几天好不容易花钱买了个坐席看花魁,结果呢,被几个臭人给搞砸了,要不是花鱼哥阻拦,我真想揍那几人一顿!”
抚豆边说边拳打脚踢,花鱼一个眼神又让他安分了下来,“还都是你两个,非要凑热闹看什么花魁,害得我们现在近乎分文不剩,还说什么回南疆,等枫生哥回来再说吧。”
而与枫生此时正在城外的一座山林中,从一个小竹筐里放出许多白色蝴蝶,不一会儿,蝴蝶似被某种东西牵引一般,一齐飞往同一个方向。
与枫生跟着它们,穿过一片野竹林,来到一处山崖底下,白蝶扑向长满藤条的悬崖,悬崖上的一个隐蔽洞口,高宽约有十尺。
洞口周围散发出一股刺鼻气味儿,白蝶飞进洞口,与枫生看着幽幽洞口,在外面思量许久后才进去。
洞穴潮湿昏暗,好在白蝶闪着白光,与枫生跟着它们慢慢地探进了洞里。
洞里的气味让人窒息,与枫生感到头脑昏沉,然而不久,白蝶停下了,与枫生谨慎起来,紧握着手中的短刀,同时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火光一亮,洞里的情况便显现出来,地上堆着许多残肢断臂,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与枫生没细看,而是捡起地上的一团白毛,思索片刻后,他继续前进,可没走几步便到了洞穴尽头。
白狼已经不在此地,他打开小竹筐,里面还有一只白蝶,个头比外面的几只大,很快,几只白蝶慢慢地飞回了小竹筐里。
虽然没见到白狼,但它既然来到这里,就证明阿野还活着,这是肯定的,他很快就能见到阿野。
傍晚,与枫生才回到酒楼。
他刚推开门,抚豆就激动地跑了上来,欣喜道:“枫生哥,你终于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与枫生摸弄他的头发,轻笑道:“我能出什么事?”
他走过去坐下,倒了杯水喝。
“枫生哥,你这几日去哪儿了?”花鱼看他脚下沾着泥叶,不由得问道。
“没事,随便出去走走,对了,收拾一下,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是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吗?”花离问道。
与枫生点头,随后陷入了沉思,其余三人见他心不在焉,面面相觑着。
“枫生哥。”花鱼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看了一眼花鱼,还是有些恍惚,“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哪有。”与枫生站起,伸了个懒腰,“不说了,我先去洗个澡。”
他并没有告诉三人他此次来风武城的真正目的,带着他们只是为了多些保障。
第二天早上,与枫生带着其余三人来到了当年柳山明在信上留给他的地址——风武城城街中央的寒龙盘。
为了让对方方便找到自已,他把特意带来的红色苗服穿上了,竟显得有些隆重。
四人甚至来不及吃早饭,早早地就在指定地点等着,街上还没多少人,众多店铺也未开门。
等了许久仍未等到人来接应,受饿的抚豆和花离便跑去临街买包子。
两人刚走不久,接应的人便来了。
宋夕和两个同门弟子早在不远处就看见了穿着极为显眼的与枫生,快速走了过去。
宋夕停在两人面前,有些不确定,不过看与枫生的装扮,想来应该就是柳苏木让他接应的人。
“在下宋夕,不知阁下可是来为我家少主入蛊的南疆蛊师?”
与枫生确定宋夕正是来接应他的人,他抱拳回礼,道:“正是在下。”
“阁下久等了,既如此,便请随我上山吧。”
与枫生和花鱼对望一眼,随后说道:“小兄弟,不知你家少主是何何身份,可否告知一二?”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柳山明等人的身份,当年让人去探查过,却未寻到。
宋夕放下手,稍显惊疑,回答了对方的话,“您当年救的,是赤血殿的二少主,是当前赤雪殿殿主的妹妹。”
赤雪殿?与枫生和花鱼暗呼。
他们对南疆之外的各种江湖门派知晓不多,特别是这种小地方的小门派,关于赤血殿,他们也是到这里才晓得有这么一个门派。
从得到的消息来看,赤雪殿在风武城的势力仅次于该封地的诸侯王,正确来说,它是用来牵制和监督诸侯王的权力门府,是元国的棋子,为元国所用。
想不到抢走阿野的人竟是这般身份,与枫生暗觉不安,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阿野,就算找到,要将她悄无声息地带回南疆恐怕不易。
只希望阿野不在赤雪殿就好。
两人在宋夕的带领下先行上山,抚豆和花离买吃的还没回来,宋夕便让几个弟子在原地等候。
上山途中,与枫生让宋夕给他们介绍了赤雪殿的大致情况,他这才得知柳氏一家的基本情况。
两人入殿后不久,抚豆和花离也赶来了,宋夕把四人带到大殿内堂后退了出去,四人两两相对而坐,用过茶后,柳苏木才从大殿正前方的一侧出现。
他穿着绣竹青衫,走到大殿正中间的位置,迅速扫巡了一下眼前的四人,沉肃不失谦礼地向四人问候,“上山路途艰险遥远,让各位受累了。”
四人皆从位置上站起,柳苏木一眼认出了与枫生。
“殿主言重了,这点路途对我等而言不值一提。”与枫生抬手作礼回道。
柳苏木轻笑,看着与枫生,道:“阁下可还记得我?”
与枫生放下手,带着笑意,“当然记得,当年投蛊一事实属无奈,还望殿主莫要追究。”
柳苏木转身,坐在上面的座椅上,同时示意底下四人也坐下。
“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得知阁下大名。”
“在下与枫生。”与枫生抱拳回道,很是镇静从容。
柳苏木回礼,直奔主题,“原来是与兄,不知与兄这次前来是否带了兰蛊?”
“那是自然,这是在下与令尊之间的约定,令尊帮了在下,在下岂有不来之理。”
“既如此,那便有劳与兄了,只是家妹现在身体不便,需要休养几天,所以还请与兄暂时住在这里,等家妹身体恢复了,与兄再为她入蛊,可否?”
“这……”与枫生犹豫了一下,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寻找阿野的好机会,他巴不得多住上几天,“不知二少主患的什么病,在下在医术上有略浅造诣,若殿主准许,在下可为二少主看看。”
……
与枫生在柳苏木的带领下来到了柳京墨所在的厢房。
他看到宋夕在给柳京墨喂药,心想这两人这般亲近,关系定然不一般。
“殿主。”
宋夕抬着药碗,刚要起身行礼,却被柳苏木伸手阻止了。
柳苏木走到床边,看着面色苍白如鬼的柳京墨,心情再次沉落,他接过宋夕手中的碗,亲自给她喂药。
柳京墨对于枫生的到来并不关心,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了自已的思绪中。
倒是一旁的宋夕问了起来,“殿主,您现在就要给京墨入蛊吗?可京墨的身体……”
“我知道。”柳苏木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喂完药后,他让开位置,示意与枫生坐上来,他知道自已的妹妹得的是心病,即使如此,他还是想通过其他办法让她尽快好起来。
对于柳京墨,与枫生还是有些印象的,然而不知是何种原因,她竟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柳京墨的手,没去管柳京墨看他的眼神,好在,柳京墨也只是瞧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柳京墨脉象之虚弱、紊乱让与枫生一惊,他不由得抬眸又看了一眼对方,心想要不是有兰蛊在,只怕她早已魂归西天。
他向柳京墨输入一股内力,探测到了对方体内的蛊虫,果然,八年过去了,这蛊虫也即将魂归西天。
得亏他来得及时,要是人先于蛊虫死去,只怕接下来的几天蛊虫就会把她的尸身当成腐肉啃食掉。
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先治人再说。
他放下柳京墨的手,请柳苏木出去说了话。
“如何,可有法子医治?”
与枫生自然看出来了柳京墨是因伤心过度引发的病状,要医治心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心结所在。
“如此伤心费神,以至于伤触到了五脏六腑,若能解开心结,便是最好的药处。”
柳苏木微顿,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心结为何,他也想解开,可是柳京墨的心并不受他控制,他又如何能让她恢复从前。
他就不该将阿野旧疾的真相告诉她。
“她体内的兰蛊如何?”柳苏木转了话题。
“若不解开心结,就算是重新入蛊也无济于事。”
柳苏木沉默了……
与枫生只好又问:“殿主可否告知在下,二少主心结为何?看看在下能否帮少主度过难关。”
良久,柳苏木长叹一声,“你还记得阿野吗,那个被你夺去一根手指的孩子?”
与枫生暗惊,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自然记得,她……怎么了?”
“她死了。”
什么?!与枫生惊然抬眸。
对与枫生的惊讶,柳苏木只是稍觉疑惑。
后来,他把阿野坠崖的事情告诉了与枫生,看到与枫生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再次心生疑虑,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
随后的几天,与枫生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坐着发呆,眼中悲桑满眶。
他无法接受阿野坠崖身死的事实,后悔自已为什么不来早一点,那样或许就能把她带走,而她也就不会死了……
第一次,他为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流泪,或者说,他不是为阿野流泪,而是为南疆的处境流泪,为他的族人流泪。
他把自已关在屋子里,冷静几天后决定给柳京墨入蛊,然后……回南疆。
而柳苏木见柳京墨至今未有好转,便答应了与枫生立即给她入蛊。
那天,与枫生借口让柳苏木带着其余人出去,只留下几个侍女在屋里。
柳苏木知道他不会乱来,便带着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与枫生让侍女脱去柳京墨外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
柳京墨被侍女抚撑着,与枫生坐在她面前,从容不迫地打开布包,拿出里面的银针在柳京墨身上扎了几处。
他双眼微红,面容憔悴,显然哭过。
柳京墨自始至终没怎么看他,任由别人摆布。
与枫生伸出手抵在她的心口处,一阵暖流缓缓流入心窝,柳京墨冰凉的身体渐渐暖热起来。
这时,她才抬眸看了与枫生,愣了许久,忽然说道:“你说,要是当初阿姐没被带回赤雪殿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死了……你说你只要她的手指,不会要她的命,是真的吗?”
闻言,与枫生缓缓抬眸,思绪陷入某片混沌之中,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是点了头。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用……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先别说话,我先给你入蛊,还有,别想任何事情,不然会有危险,明白吗?”与枫生柔声说道。
柳京墨轻叹,随后闭上了双眼。
门外,柳苏木定然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很想此时推门而入,又怕惊扰到与枫生和柳京墨,心中不安让他焦躁难忍,便转身去了庭院里,让宋夕就在原地等候。
而里面,与枫生已经成功给柳京墨入了蛊。
侍女正在给柳京墨穿衣服,与枫生侧身别开眼,待对方穿好衣服后,他才开口说道:“好了,你可以问了。”
柳京墨靠着侍女,缓缓说道:“你可知阿姐的故乡在哪儿?”
与枫生转过身和看着她,“不知。”
“她不是被你抓去的吗?你怎会不知,再仔细想想,大概的情况总知晓些吧?”
对方叹气道:“我是经他人之手得到的她,所以她的身世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不是南疆人。”
“你当初抓走她真的只是为了要她的一根手指祭祀?”
与枫生点头,又转过身去看了别处,“苗人并非如外界所说的那般野蛮无人性,你要是在南疆生活,便会发现那儿的人大多数都很善良淳朴,我们祭祀杀的都是野兽生禽,只是偶尔需要一些人血和人的某些身体部位,并不会伤害他们。”
“既如此,那么祭祀后,你要如何处置阿野,把她留在南疆吗?”
谎言出了漏洞,与枫生有些心慌,但也只能强行添补了。
“是的,我会照顾她一辈子。”
柳京墨觉得可笑,把人抢来,最后还要装作好人把人留在身边,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什么似的,想到阿野会被如此对待,她顿时对与枫生产生厌恶。
然而,如今阿野为救她而死,与前者相比,她更愿意让阿野独身一人留在南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丢掉了性命。
思及此,对与枫生的怨恨便又消散了。
其实,与枫生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和她一样,后悔没把阿野留在南疆。
希望已不在,他也该回南疆了,然后在接下来不知结果的漫长等待中继续等待着下一个活下来的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