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殉情
绿光阴森，杨乾只走了一会儿，心里不住地发毛，仿佛自己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被困在阴曹地府之中。
他眯了眯眼睛，眺望远方的走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那空间重叠出的黑点从视线正中央偏开了一些。
“……不是完全的鬼打墙吗？”杨乾自语道，并朝自己的左右张望。
尽管胡病苗夫妻的心理状况已经到了令人担忧的地步，但这个虚像并没有因此崩塌，杨乾猜想，也许是李景在虚像外面把阵的缘故。
这个绿光灯走廊的左右两边都是和胡病苗夫妻的婚房一样的房门，同样是一个大红囍字贴在门正中央，肉眼无法分辨出任何区别。
但杨乾感觉到了空间的偏移，假如他急于追上那只妖怪，也许不会发现那微毫的不同。
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冥灯，推开了走廊左侧的一扇门。
门后，赫然是另一条走廊。
一模一样的景象，杨乾恍然之中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他穿过门，只听嘭一声，门又合上，变得与周围无异。
“再待一会儿我就要疯掉了。”
杨乾心里有了个猜想，如果直道产生了偏移，那么这两条走廊或许有一个相交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相交点一定就是关键！
杨乾走到冥灯下，朝前方观察。
偏移消失了。
“和我想的不一样。”杨乾咂舌，这不就说明了自己刚刚作出的决定是错的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突破点……他用力拽着刚刚过来的门把，可是门竟然纹丝不动。
啧。杨乾继续往前跑，试图再次找到那个偏移。
可是，偏移没有再出现过。
事已至此，杨乾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注意到的那个偏移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感受不到时间流逝，感受不到任何希望，无尽空间里只有自己的声响，绿油油的明光肆意渲染他的视线，感官止不住地发顿，就好像被闷在一具棺材里，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
要疯了，杨乾感觉眼前忽然雀跃出一群密密麻麻的雪花点，从刚开始的模糊，到现在的清晰，就好像一台老式电视机失去了信号。
他昏昏沉沉地看向四周，门中央那个囍字，居然扭了起来。
从四个“吉”变成四个“苦”，又从四个“苦”变成两个手牵手的小人。
两个小人的头紧挨在一起，咧嘴笑了笑，但比哭还难看。
“靠。就这么折磨我！”他握紧拳头猛捶一把门。
漆面木制门狠狠地凹下一块，破裂处激凸木胆，扭曲的空间已经消磨了杨乾所有的耐心，他现在大脑混沌一片，收起拳头时，划蹭到了尖锐处。
这划痕很深，杨乾先是感到一阵冰凉，酥痒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又挂了彩。
血液顺着他的手背流下，随之是从伤口处腾起的白烟。
那烟就像一缕缕缎带，围绕在杨乾身侧。
“这是什么，气味具象化？”杨乾望向伤口伤口，看着汩汩冒出的黑泉，闷热的胸口忽然像被针猛地一扎！
那瞬间，五脏六腑都被震慑，全身气力骤然被抽走，杨乾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但是这剥夺感只持续了一秒，他扶着墙，刘海已经湿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杨乾喘着气看向那扇门口。
原本的凹坑处，竟然嵌着一张苍白干瘦的脸。
胡病苗的复眼静静地睨着他，伸出一条细长的舌头，不动声色地舔舐杨乾扶在门上的手。
血珠被卷进他嘴里，胡病苗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满足的笑意。
“……谢谢您，大恩人。今天您帮助我们太多了，谢谢您……咳咳咳，您和道弥菩萨果然有缘分。这份恩情，我和阿梅都会没齿难忘。”
女声虔诚道，“道爷，祝您突破顺利，得道升仙。”
杨乾身上的白气，随着胡病苗的吞咽而变得稀薄。
胡病苗道过谢，立刻化成一滩黑影，飞蹿着冲向走廊深处。
偏移点再次出现了。
这次更清晰，更明显，是一团遥远的，刺亮的白光。
迎着光离去，愈发炽热的温度让他迟疑了片刻，然而为时已晚，一声尖锐的爆鸣从他的嘴里迸发出来。
“嘎啊啊啊啊——！”
黑影被这束光线贯穿，下一刻，胡病苗就已经捂着烂了半截的腰，擦着地板飞到了杨乾脚下。
光束停止，从那偏移点中，缓缓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支拂尘轻轻落下白须，戴逍双手抱臂，神态有些不悦，“好玩么？我让你走了？”
朝相反方向离开的两个人居然真的相遇了。杨乾掠过戴逍的视线，径直看向他身后的偏移点，走廊深处的纯黑，恐怕是红光。
人眼在绿光之下无法辨别出红色。
胡病苗逃离此处只剩一步之遥，他愤恨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身子摇摇晃晃，似乎又快病倒了。
他猛喘两口气，嘴里发出一个女声，“求你了，道爷……让我们走吧！我们本来就没有坏心！”
“韩青梅，你真是个好丫鬟，”戴逍一字一顿地念出女人的名字，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被卖了还在帮忙数钱，血被人抽干了也还急着护主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被洗脑了？”
话音刚落，女人毫不犹豫地抬起头反驳道，“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像胡大哥这么爱我了！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
杨乾问：“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听到他说话，胡病苗凶狠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一些，转头看向杨乾，眼里满是哀求，双手抱着他的裤腿，“道爷，道爷，你帮帮我们，只有你能帮我们了……你要是听完了我们的苦衷，能把我们放走吗？”
“你先说。”杨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开始讲。
她泪眼婆娑，抿了抿唇，整理着思绪。
“半年前，我们村里有个神婆来说媒，不知怎么的就相中了我，说给我命好，能嫁到w市。我本来就不大好看，岁数又大，村里没人愿意要我，我爹早就嫌我了，别说给两万，给两千都能把我嫁走。”
韩青梅哽咽道。
“还好我遇到了胡大哥，他待我极好，不让我干活，也不用我挣钱，只要每日朝着桌上的空相框和菩萨拜三次就够了。”
杨乾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女人每天跪在空相框前认真祭拜的模样。
上供三个橘子，香盒后的空相框里装着自己的黑白照。
杨乾说，“你难道真没发现自己在和你丈夫换命吗？”
“他是真心爱我的，这种事情怎么会是他做的呢……”韩青梅摇摇头，“这些都是他父母的意思，他们太爱他了，一直在操控着他的人生，上什么学校，考多少分，做什么事业，娶什么样的人，没有一个是他选的……而他和我相爱是在计划之外的事，他想在器官衰竭之前带我去私奔。”
“那你们私奔成功了吗？”
“没有。我嫁来的第一周，胡大哥就死了。”
戴逍：“死了？怎么死的？胡氏老夫妇从没说过这件事。”
“是……是某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胡大哥硬硬的，原来是死了……”
“……”
杨乾和戴逍对视一眼。
“他们觉得是我把他的命偷走了，说我是克星……”韩青梅捂着嘴，声音沙哑，“要我和尸体同住，每日烧纸，逼我用怪药，直到用我的身体帮胡大哥还魂……”
杨乾：“所以你们用了换血阵。”
“是的。他们已经疯了，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把胡大哥还回来。可我也想见胡大哥，他已经不在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想死，我闻着尸臭睡觉，我每天都对着桌子对面的一碗米饭讲话，我要假装他还在，不能离开这里。”
“我要和胡大哥一起走，生是他的人，死了，总可以让我们私奔了把。”
“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我们躲起来了。躲到阴影中，化成半人不鬼的东西，一直相拥。”
胡病苗用力抱住杨乾的腿，妖力太弱，他腰上的创伤无法自愈，只能默默忍受着痛苦。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嘴里的声音变成了男声，“都说妖怪险恶，但是人心也不见得好到哪去。道爷，我们二人在这世间，问心无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