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8路这是她要乘的车。

星期六的天气没有让人很沮丧。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左右,车来了,刷了卡,后排刚好有个单人空座。祝星优把书包袋放在胸前,坐下。

公交车在跨江大桥上行驶,车窗闪过的光块,浮动的尘埃,被下一站上来的人给挤压得细碎。

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坐在了她的前面。

上车的人不断变多,却鲜有人下车,逼仄的空间里,空气中交错的气味,令人更加躁郁。

车上的许多人,随着司机师傅的指令,或前进,或后退。

就在一个巨大的转弯之中,一只手由于离心力的作用,搭在另一个人的臀部。

这一幕正正好就被后方的祝星优看到了,也许是不小心的吧。

她紧紧盯着前方的后脑勺和右侧的黑色裤子。

又一个急转弯,那只手已经被排除不小心的可能了,他又贪婪地追了上去。

祝星优拿出手机把这一幕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那个人也有所察觉,转过头来。

带着耳机,就与周围分割开,还是可以明显区别于衣料的摩擦,他不至于这么迟钝感受不到这样的冒犯。

转身扼住手腕。

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脸上,卫衣的帽檐很大,看不到具体的眼神,仅是一个轮廓。

勾勒的几笔没办法断言他是空心的树。

“?”

“他摸你屁股,我看见了。”祝星优举手抢答。

“人赃俱获,又不用狡辩了。”

她顺带把刚刚拍下来的照片给所有目击者看。

无可奈何,那个咸猪手大哥在众人的眼神凌迟之下向他道歉,并且落荒而逃。

受害者全程以一种极为错愕的表情梳理下了整个事件。

到站了,祝星优要下车了,她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那个被摸的翘臀小哥,临走时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出门在外男孩子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语气很是诚恳呢。

以至于他听到,没反应过来,就走了。

自动关上的公交车后门出气的声音巧妙地应和上了他的冷笑。

不是照片你还没删呢?

祝星优坐这班车就是为了和谢初禾高羽泽两人见面,一起准备生日礼物。

在这之前给江逸怀准备的无非是一些空头支票似的存在。

就比如说让他当一天的国王,有一张结束冷战券,路边看上的解压橡皮小狗,用心到这种程度的实在是头一次。

第一次提前半个月做准备,起初是想给他织个小玩意儿的,找高羽泽帮忙纯粹是因为手残。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光靠领悟力和想象力,她就好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媪穿不了一点针,也引不了一点线。

甚至没有完成一排完整的勾线她就放弃了,打算去手工坊碰碰壁。

“算了下一个。”

“嗯,有点难。”

“下一个。”

“……”

资深退堂鼓艺术家,从来不会勉强自己。

谢初禾对这种半途而废的态度嗤之以鼻:“大哥,要不你还是去买成品吧。”

三人逛进香氛店,谢初禾没有打算精挑细选,她觉得学霸男神应该不会在意细节,于是就叫店员包了一瓶桃金娘加州桂,也就是之前给祝星优送的香水同款,简单大气又方便。

她甩了甩手里的香片询问:“这个味道怎么样?”

“挺好闻的,不过会不会有点甜。”三人中唯一一位拥有极高审美品味的男生回答。

祝星优倒是特别喜欢,抓住她的手腕深吸一口气。

“好闻好闻。”

听到满意的回答谢初禾当机立断。

“买了。”

她认为江逸怀现在就缺点糖。

三人来到五楼,路过一间霓虹灯管绕成的小店。

“要不就这个吧,石塑粘土。”总算决定好了。

“这个也要动手。”他的意思是要不算了,不用再挑战自己了。

在谢初禾审视目光的洗礼下,她走进了这家店。

粉嫩的灯光像是一个巨大的彩色棉花糖,甜腻可以瞬间将整个人包裹,乳白色架子上坐着一个个水光滑溜的小人。

流奶与蜜之地,富饶丰腴的果子诱惑着将目光投向它的人们。

就连高羽泽都露出星星眼。

祝星优底气更加:“决定了,就做这个,真的好可爱啊!”

“真的好可爱啊!”就连语调都上升了两个度,他的手也是自不可查的想要隔空触摸。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温柔大姐姐,无疑是增加了祝星优想要完成它的信心。

温柔店长拿起不明物,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她:“你这个粑粑做得好可爱。”

“……”

“这个是水豚。”她抽了抽嘴角。

店长连忙展露高情商,笑着表示:“打磨一下就好了。”

一旁的谢初禾停下手中的活,笑声拆穿了这个善意的谎言—打磨成光滑的粑。

在没有涂上最后的亮油前,祝星优不会多说一个字。

送进烤箱,但愿高温可以让这丑小鸭裂变成不丑的鹅吧。

“叮——”

三双眼睛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巨变的发生,打脸的开始,让人失望,结果还是照常发挥。

一天下来得出结论:祝星优手不要可以捐掉。

毫不夸张的说她的手只适合做解析几何,不适合各项需要协调四肢的精密运动。

夜早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深空,湿冷的空气在深呼吸时狠狠灌入。

打火机在大风里很难点燃,他走到那个避风的小巷,点燃猩红的火苗。

同烟一起滤过的就是这冷风。

笼罩着整个鼻腔和咽喉,腥味,来自边上的绿色垃圾桶。

他把烟头碾灭在涂鸦墙上,扔了,扫兴。

退远看那个黑色点刚好极具艺术性地出现在那只花豹的脸上,滑稽又荒诞。

那件卫衣被他松散地披在肩头,头发已经长到覆盖过了眉眼,唇上润着妖艳的红。

熟稔地走进附近的一家网吧,又是一天。

敲击键盘的声音还带着节奏,还在回想公交车上的那一幕,沉默了好一阵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他莫名笑出了声。

他像是那种柔弱易推倒的小男孩吗?眼神有问题?那个人自我怀疑地回头看了眼后背及臀部。

“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被人偷拍了。”

自言自语的音量。

“许羡阳,滚回家去。”

……

“你就这样回来,都不给我带爱吃的鸡架。”林女士又开始无理取闹了。

江逸怀没有理她,把拳击包放在玄关的柜子里,回到了房间。

筋与骨的淬炼使他疲惫不堪,温热的水流过才能让他纾解。

任水流滑过他的颈部、锁骨以及分明的精心雕刻过的肌肉,抬手将泡沫抹掉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充满力量。

丝质的睡衣睡裤,垂下时会落在沟壑处,肩颈却往往是紧绷的。

黑发会在浸湿的状态下变顺,他很少用吹风机,因为每次吹完都会卷翘,他更喜欢头发湿润时的状态。

林牧云女士靠在门边:“江逸怀,你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手里的笔停下,抬头时水珠顺着下颌线淌下。

“随你吧。”

“你每次都这样!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哎……”

林女士对着他扯了一大堆关于怎么把这么大骨架的小孩生下来,如何艰难,如何痛苦的话。

用以控诉他的不作为。

江逸怀本身对生日这样的节日没什么想法,他对收到粗制滥造的“江逸怀专属免责券”没有太多激情,何况这是林女士的受难日,所以一切本就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现在她却说自己无动于衷,令人有些头大。

江逸怀托着下巴,妥协了:“那就和同学聚一下吧。”

“好呀好呀,那就你自己决定吧。”敷衍的语气,早就被江逸怀看透,实际上就是为了把他打发走。

那扇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亚克力板,撕下膜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透亮。

他很难把“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会”这种话说出口,矫情又做作。

一般轻咳一声或者眼神示意比较适合他。

【江逸怀:周六要补课吗?】

【止泻药:没有啊。】

【止泻药:周六不是你生日吗?】

两句话大概隔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他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委婉的让祝星优先说出那句话,好在她反应过来了。

【江逸怀:哦,忘记了,本来想问你去不去俱乐部。】

【止泻药:你怎么连生日都会忘记。】

故作轻松,是放下心来,本来还怕祝星优会忘记这个日子,还好她记得。

【止泻药:你这次生日可得好好办,不要向上次那样生日了还背单词。】

这是警告,她好不容易记得这次生日,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像样的生日礼物,可不能向上次那样搞砸了。

说到上次就来气,正值中考关键期,祝星优忘记他的生日,出于补偿给他做了一张“江逸怀专属打骂券”结果却被他甩脸色,明明当时应该很需要出气筒啊。这人居然不领情!

【止泻药:那我帮你邀请他们去了。】

【江逸怀:嗯。】

生日一直以来在祝星优眼里就是最为重要的日子,这个日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呱呱坠地的那刻,响亮地对着世界说:“我来了!”

可以说人的一生中又两个生日,一个是肉体诞生的日子,一个是真正理解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