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雨阵双目血红,似被那鲜血所染,可他视线所落之处,却非那个老人,而是她尸体旁的一颗铁球。

这球体大若成人拳头,周体光滑,银白如月。就在片刻前,它从旁激飞而至,击在老者头上,夺去了她生命。

雨阵移动视线,看向那革带高靴的男人,他记得清楚,这铁球就是由那边发射出来。可以看到,这人的左侧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安多了个小型炮台,炮口黝深,正对向这边。

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十分错愕,暗暗地嘀咕:妈呀,好奇怪的武器。

这时,一个稚嫩嗓音喊道:“奶奶,奶奶…”恰是他方才救下的孩子。

小女孩挣脱他的手,跑到那老妇身边,用力推她,口中不断地喊:“奶奶,快醒醒!奶奶,快醒醒!”

唤了半天,向来慈爱的祖母破天荒没给应答。她眼珠儿咕噜一转,看到老人头颅旁的那滩血液,嘻嘻一笑,说:“奶奶,你的头上开了一朵花哦!你再不醒来,我就把它摘下,你就没有花戴啦。”

这小孩才五岁,她的老祖母时常陪她嬉戏玩耍,因着岁数小,此刻并未明白奶奶遭遇了什么,只当她仍和平时一样,在与自已游戏。

又笑微微说:“我唱歌给你听吧。”

就摇头晃脑唱起来:“凌霄爬上高墙,大声歌唱:没有皇冠,没有金币,没有印章。老鼠钻进水管,轻松歌唱…”

这么唱了会儿,又等了等,始终不见祖母有回应。她愣了愣,笑容渐渐淡去,说:“奶奶,我不和你玩了,我来帮你干活吧。”便脱下身上的针织外套,开始擦拭地上的血液。

她笨手笨脚,弄得一塌糊涂,只半会儿间,身上、脸上就已被血迹沾得斑斑点点。却也不气馁,边擦边说:“你知道我能帮你干活了,就会起来夸夸我啦。”

努力许久,这花一般的血滩,最终变成了糟污污的脏乱。她心里一慌,哭了起来:“奶奶,奶奶,我搞砸了怎么办?你快起来帮帮我啊。”

可祖母照旧不搭理,冷漠的近乎于无情,她发了会儿呆,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

这时候,那革带高靴的男人慢悠悠踱过来,在她身旁站定,居高临下地问:“喂,小孩,你在哭闹什么?”

孩子泪汪汪抽噎两下,回道:“奶奶不理睬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那人瞄瞄尸体,说:“她不是不理你,她是死了,死人不会理睬活人。”

孩子重复了一句:“死了?”小脸刷地垮下。

原来,她很小失去父母,知道人死了就不再回家,想到最后的亲人,也会这么走无归期,心生绝望,哭地更加大声,口里说:“奶奶不能死,她不可以死。”

那人问:“怎么?你好像很舍不得她?”

女孩说:“当然啦,雪焱不能和奶奶分开。”

那人一笑,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帮你就成了。”

女孩大喜,乐道:“叔叔,是真的吗?你可以让奶奶不死吗?”

男人道:“没错,我能够让你们永远在一起。乖,把头伸过来。”

孩子不明所以,嗯地一声答应,随即仰高脑袋,一双澈目满盈期待。

那人笑了笑,肩头那幽深炮口调转方向,对准了女孩。他摸摸孩子的小脑袋,面容忽转狰狞,喝道:“快去死吧!”

铁球随话射出,就要击破幼童稚嫩颅骨,岂知一道斜影撞来,男人身体一歪,铁球便错过目标打在空气之中。

那人想不到居然有人敢阻止自已,不禁恶火登烧,骂道:“娘的,什么人!”一双凶目瞪过去,见一少女也正怒视着自已。

这女人面容清秀,半个耳朵鲜艳的红,正是乐雨阵。

雨阵抢到了孩子,抱着她跳开几步,因忌惮对方古怪武器,护着孩子不敢有半丝松懈。

那男人拿眼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说道:“贱民,你敢与我作对,这可是动反作乱的罪名。”

其实,雨阵刚刚挺身而出,并非有什么大的觉悟,纯粹是不愿雪焱枉死,发自本能的行为。现在理智回笼,胆怯正在心里乱窜。

暗暗给自已打气:争点气啊哥们!

一边掐了下哆嗦的大腿,昂起声道:“你们动乱夺政,同样犯了窃国之罪,铭都的每个人都会是审判你们的法官。”

“放肆!”那男人脸肉抽了抽,炮头咔咔转着,对准了他。

这时,后方传来一句话声,有人道:“蓟巫,先别杀她。”

这声音语调平缓,但颇具威严,雨阵循音去看,原来是那个披斗篷的男子。

就听他说:“明日城头曝尸示众,恰好也给她们留两个位子,好叫铭都的蚁民都识一个好歹,不敢再做反贼。”

雨阵听到“蓟巫”这名字,心脏扑就一跳,他若没有记错,这人应是虚梁园中的驯兽师,该是黎歌国王的人,怎么给Tempesta做起了狗腿?

那蓟巫道:“遵命,商雁大人。”他当即放弃射杀乐雨阵的念头,大手一挥,十几个兵丁瞬间围拢,将雨阵二人圈在中心。

后者心知不妙,危急之中瞥见人墙中一条漏缝,连忙把雪焱往那儿推出,说道:“小妹妹,你快点跑吧!”

雪焱人小行动却灵活,立刻小鱼儿般游出了人缝,朝街边一家店铺奔去。

但她总归腿短,不及大人长腿一迈,眨眼间就被几人追上。孩子犯了急,抱住门前的一只鸟笼推挡躲避,可那微绵之力岂可同大人量比,笼子被个兵卒夺过,一把甩到街上。

那笼中关着两只文鸟,受了惊吓,拍着翅膀乱飞,撞掉了几根毛羽。雨阵见之,眼睛一眨,立时心生好计,急出二指悠悠一弹,金光顿闪。

恰时,兵卒们的手已碰着雪焱的衣衫,本以为手到擒来,哪晓得这孩子,竟突然向上腾起,鸟儿似的飞到了半空。

众人一霎怔楞,旋即全部看清,这女孩本光秃秃的背脊上,不知何时居然长出了一对白翅。

原来是乐雨阵用缝纫技能,为她嫁接了一双文鸟翅膀。

那两只文鸟其实还是半大的雏子,因而羽翼不丰,并飞不了多高,且雪焱初得双翼也不懂如何使用,只悬在空中扑腾,浮浮沉沉。

不过这高度叫人够不着她,也足以成为一道保护的栏障。

蓟巫的视线,从天上的白翅移到雨阵的脸上,冷冷地说:“想不到,你竟是生命缝纫师。”

雨阵心里惊讶:怪了,这人看出我身份了!

面上却嬉皮笑脸,说:“不错,看来你有点见识。既如此,我也就不藏了,你们可得小心啦。”

蓟巫冷笑,“哦?那就露露你的威风吧。”

雨阵道:“我啊,就怕你看不够呢。”说话时候,指尖再度弹出,金光在方才那店铺口又接连闪了十几下。

这铺子卖的是儿童玩具,门口架着块木板,上头摆满了各种不倒翁。

之前,他已在心里盘算好了,现下做来自然既快又准,不过转息时间,围在他身周的十几个兵丁,瞬间全变成不倒翁的样子。

雨阵一个扫腿,他们全呼呼呼朝后仰去,他便乘机飞身越出,轻轻松松脱离了包围。

其他的兵卒一见如此,集体向他逼来。雨阵不慌不忙,只手指不住飞弹。欺近的士兵接连不断变成不倒翁,对着他前仰后合好不滑稽。

雨阵哈哈大笑,说:“蓟巫大人,您的兵崽子可比你懂礼貌,都向着我鞠躬呢。看来,他们定明白谁更值得尊敬,这是要准备倒戈相向了。”

他抱起双臂,越笑越得意,“你呀,也最好提早醒悟,快快反省,好叫我没理由多为难你呢。”

情况骤变成这样,可蓟巫脸上不见一丝惊惶,好整以暇地说:“你会的就这些了?那就可惜了。喏,不如你来看看这个。”

他讲着,把手一翻,两道金线由他指尖射出。其余的人看不见,但身为生命缝纫师的雨阵却瞧得分明。

这飞旋而出的,竟然也是两枚金针,只是与他的稍有差别。

自已的,是以朗针为主,旋飞在前。而他的,是以哑刺为主,朗针于后。

就见这金色光芒闪闪灭灭,不过须臾,已将乐雨阵加诸在兵卒身上的缝剪成果统统拆去,把他们恢复至了原状。

乐雨阵见此大受震愕,指着他问:“这…这…你也是生命缝纫师?!”

蓟巫道:“不错。生命缝纫师虽然稀有,但在这世上并非罕见。”

雨阵自从得到图籍,心中便有很多谜团,此时突然得遇同行,虽知时机不对,也止不住张口问道:“你也是‘霜金净尽’?”

蓟巫道:“是的。”

雨阵道:“为何我的元针与你不同?”

蓟巫皱了皱眉,说:“元针有阴阳之分,缝纫师自然也有阴阳之别。朗色为阳,哑光为阴。”

雨阵轻声道:“你以阴针为主,你便是阴性。而我以阳针为尊,就当然为阳性了。”点点头说:“哦,原来如此。你我皆属为金,所以你才可拆解我的成品?”

蓟巫闻言大笑,说:“蠢货,我可解拆你的成作,在于我的能力比你要高,却与针的属性无关。你个初学的黄毛小妞,凭着把粗糙手艺也想在我面前逞威风,当真异想天开。”

乐雨阵面孔红了红。暗忖:倒霉,这叫出身未捷先撞邪,怎么就怼上个高手?

蓟巫不与他多废话,两手朝后一摆,命令士卒道:“你们退开。子枇,你来。”

那只默而不动的大蟾蜍,在话声过后蹬足一跳,不过轻轻动作,竟跃起有五六米高,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嗒地落在乐雨阵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