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对无言,许安平也不客气,将那挂着的腊肉取来就吃,左右开弓,满嘴流油。

秦骁见他衣衫单薄,又见他身材瘦小,便将萧横所赠的鹅毛大氅撕做两半,给了许安平半截。

许安平瘦小的身子披着那半截大氅,倒是极为合身。

此时已近丑时,正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刻。

许安平兀自瞪着两个圆鼓鼓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秦骁。

似乎打定了主意,待秦骁睡下后,便下手杀害。

秦骁挂念要见妹妹最后一面,如何肯现在就舍去了性命。

许安平虽然瘦小羸弱,自己却是半废之身,若是睡了过去,难保不会被他害了性命。

当下也强撑着不睡。

二人大眼对小眼,只顾瞧。

然而秦骁自受伤之后,身体毕竟虚弱,此刻困意袭来,两张眼皮已打起架来。

许安平兀自大快朵颐,恶狠狠地瞪着秦骁,似乎嘴里撕咬的腊肉,便是从秦骁身上割下来的。

他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撕下山兔腊肉的一条腿,飘来了淡淡的肉香气。

肉香越来越浓,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气息。

“不知林统领在这些腊肉中添加了什么香料,竟然有芬芳馥郁的花香味!我之前吃的时候心神恍惚,竟然没有发觉。

此刻见这孩子吃,始才发现!”

林统领颇为嘴馋,在皇城时就经常去御膳房请教御厨烹饪技巧,学来了不少本事。

能有如此手艺,倒也不足为奇。

秦骁胡思乱想着,只觉困意越来越浓,禁不住打起了哈欠。

突然,那庙中残破不堪的山神像似有异动。

秦骁霍然转头,看向那神像。

刚才恍惚中竟看到石像的眼皮眨了一下!

半晌后,石像仍是石像,并无异常。

秦骁暗暗摇头,寻思:“想必是我困得紧了,以致产生了幻觉!石像是死的,如何会眨眼睛!”

暗笑自己近日多与王总管一路,竟也变得多心多疑起来。

许安平似乎吃得饱了,在那半截大氅上胡乱抹了抹油腻,又擤了把鼻涕,张嘴打起了哈欠。

秦骁暗道:“毕竟少年人贪觉,他口口声声说要一直盯着我,却哪里能撑住这扰人的睡意。”

许安平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冷哼一声,就是强撑着不睡。

他已经吃完了一只山兔,那芬芳的花香气味竟然还在庙内弥漫。

“这孩子倒是执拗的紧!”

秦骁摇了摇头,随即望向那一排挂在身上前面的腊肉,腊肉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不禁暗暗奇怪:“恁的怪!往日时这排腊肉却不曾似现在这般香过……”

他正狐疑时,许安平突然紧紧盯住了残破神像,痴痴呆呆地站起了身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喃喃叫道:“爷爷!你还活着么?呜呜……安平好想你啊爷爷……你来看我了么?”

秦骁惊疑地看着诡异的许安平,狐疑道:“这孩子怎么了?梦游了么?可是他还没睡过去啊……”

他忍不住也向山神像看去,那神像突然变得朦胧起来。

神像表层的石皮竟然开始融化起来,像是烧融的蜡油一样,毕剥滴落到了座台上。

他惊得站起了身子,“这神像有古怪……”心中大为戒备。

未出几刻,石像头部的石皮已然脱落干净,最后竟然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女子面容。

那女子面貌极美,眉目如画,虽然略显稚嫩,却已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月儿!”

秦骁惊愕当场,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妹妹怎么会在此处,怎么会被困在了山神像之中?

石皮继续融化滴落,最终露出了秦月的整个身躯。

她衣衫如雪,月裙衬托得身姿曼妙,却是月儿惯常的打扮无疑。

那清秀的脸颊甚是凄苦,好似在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秦月一眼看见了秦骁,凄楚的神色登时浮现喜色,娇声唤道:“哥哥!我好想你啊!”

却是妹妹无疑了!

秦骁又惊又喜,大步奔上前去,叫道:“妹妹!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他紧紧攥着秦月的纤纤素手,生怕抓不紧,妹妹又会消失不见了!

“哥哥!我被困在了这个座台上,你快拉我下去啊!”

秦月蛾眉紧蹙,似乎很是痛苦。

秦骁闻言吃了一惊,道:“这小小座台又无奇异之处,如何能困住活人?”

他无暇细想,忙轻轻使力,拉着秦月的小手向下拽。

突然,那柔弱无骨的小手陡地变得又糙又硬,反手扣住了秦骁的脉门,紧接着便有嘿嘿冷笑声传来。

“恶人!你害得老头我好苦啊!我好好的一个人,却被你化为了脓血!我要你赔我性命……”

这嗓音如金属摩擦一般难听,分明是个老头的声音,绝非妹妹。

倒像是死在白龙纹下的蛊尸王的声音!

秦骁大吃一惊,忙向其脸上看去。

妹妹的花容月貌早已不见,不知何时变成了个满脸皱纹的老者。

老者的相貌又不是面容隽雅的蛊心宗主,却依稀便是神山之上被自己毒死的许安平的爷爷!

老者神情阴鸷,邪魅之极,嘿嘿狞笑。

他抓着秦骁脉门的手如铁一样,竟似有着不俗的修为。

霎时间,阴风四起,在整座庙中呼啸。

秦骁惊疑莫名,却是怎么也挣不脱老者抓着自己的铁手。

蓦地,老者大嘴一张露出了冷森森的两颗獠牙,恶狠狠地就朝秦骁脖子咬了过来。

许安平他爷爷竟然变成了尸蛊!

秦骁奋起全身气力,怎生也挣不开老者,瞬间便被老者的两颗獠牙咬中了喉咙。

剧痛袭来,鲜血直流,全身所剩不多的气力瞬间流失了大半。

那冰冷的铁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前的黑龙纹上,似乎要插进自己的胸膛。

就在这时,黑龙纹陡然间放射出比夜色还浓的黑芒,恍惚间,更有声声龙吟声怒吼。

秦骁头脑霎时清明,耳边隐约响起一声尖利刺耳的女子尖叫声。

紧接着,场景大变。

秦骁眼前一花,哪里有什么老者,哪里有什么妹妹!

那山神像兀自好端端的安坐在座台上,依旧是那么残破不堪。

甚至那一排排腊肉飘出的浓郁花香也消失无影了!

“嘻嘻!”

阴风渐退,一声诡异的女子笑声渐渐远去。

秦骁出了一身冷汗,曳步奔向庙门,一把拽开。

却见无边夜色中,一抹红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远方。

“红裙女!”

秦骁惊骇不已,那红影定然是在万虿山后山的炼尸洞中的红裙女子。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己竟然被这怪异女子跟上了!

只是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平白无故地,自己怎么陷入了幻觉当中?

难道那红裙女真的是鬼么?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怀中的一双鲜红如血、绣着怪异花朵的绣花鞋,沉吟不语。

“这女子到底是谁?她当时为何会出现在万虿山后山上的炼尸洞内?莫非她与蛊心宗有什么关系么?”

幻觉?

“对!定是幻觉!难道是那排腊肉散发出来的诡异香气有毒?”

如果诡异香气真的有毒的话,八成便是那红裙女下的!

她会使毒?又是出现在以毒术著称的蛊心宗的后山上,难道她真的与蛊心宗有关系么?

除了自己,许安平似乎也陷入了幻觉!

他慌忙回身寻找许安平,发现其仍是未醒,正自趴在神像的身上撒娇使赖。

那神像身上的蛛网灰尘,被其蹭得满身都是。

秦骁几步赶过去,使劲摇晃许安平的身子,连连呼唤。

突然,许安平两眼一翻,一歪头,竟似死了。

秦骁对其怀有深深的愧疚之情,见状一惊,忙摸他脉门。

只觉其体内时而冷如寒冰,时而热如火炭,竟似是中了剧毒。

这时胸前的黑龙纹陡地一热,将许安平体内的剧毒尽数吸取了过去。

看着虚弱不堪犹自未醒的可怜小孩,秦骁松了口气。

黑龙纹吞噬了蛊尸王体内的蛊利子,已然把这小孩身上的毒素尽数化解吸收了,想必生命已无危险!

秦骁摸了摸许安平的脑门,发现温度已恢复正常,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他将许安平抱在自己当做了床铺的草堆上,替他拢了拢大氅,静静地看着,也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来,是否被毒素冲刷,坏了身体。

直过了三个时辰,天光早已大亮,沉睡的许安平才悠悠睁开了双目。

但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当中,却尽是茫然。

“你怎么样了?”

秦骁强撑着一夜没睡,这时见许安平醒了,忙摸他的脉门,发觉平稳了不少,当是好转了。

岂料许安平满是迷茫地看了看秦骁,呆愣了半天,蓦地叫道:“爹爹?”

秦骁一下愣住了,忙道:“你莫要乱喊,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的仇人啊,喂……”

然而许安平像是被毒坏了脑子,就是把秦骁当成了亲爹。

这一着,却把秦骁搞得哭笑不得,却也叹气连连。

……

两日后,“父子”两个各披了半截大氅,戴了毡帽,一路向北,冒着大雪上了路。

观其方向,正是大虞国所在。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