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着呈“大”字嵌入墙里的韶绝,一脸戏谑,迟挽棠的气机被他留了一丝,重回韶绝体内,彻底磨灭就属于撕破脸了。但他原本是不在乎的,直到韶绝出了剑,熟悉的点睛之式让他起了兴趣,故没下重手。

韶绝生无可恋,一脸惆怅,心中默默反思,“没几天,第二个教训又来了……上次轻视了烈山,手段尽出遭了不少罪,好在结果不坏;这次又不小心得罪了这个老光头,要不是七师娘庇护,只怕苍冥剑脉没过两代就断传承了……”

老者的头皮锃光瓦亮此时好像临幽府审讯犯人时用的大照灯,照得韶绝惶惶不安,连忙认错。

“谢前辈收手,晚辈不该出言不逊,请恕小子初来乍到,没有眼力见,不识前辈手段。今日死在这里,也是活该。不过临死前有幸能一会前辈那手惊艳绝伦的画龙点睛,也算开了眼界,死而无憾了……”

韶绝也看出老头好像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认错奉承完美衔接,一气呵成。

老头将韶绝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看得韶绝浑身不得劲。

淡淡开口道:“剑道入门都没有,就想爬这座道山?你不是一般的没眼力见啊。剑道不入,山门不开。”

“道山?”韶绝还是很疑惑。

老头一把将韶绝拽出山体,云头升起,提着韶绝立于空中,想让他看个清楚,一手指向山峰,开口道:“好好看看这座山,伫立寰宇中央,山体通透明净,山间草木纵横,又有怒云横空,云海翻腾,山巅巍峨,直入虚冥。你不觉得很像某些东西吗?”

韶绝瞬间明了,剑心通明,剑意横空,剑气纵横,剑荡寰宇,剑道绝巅……所谓道山便是剑道之山,那我先前确实有辱这位的剑道了,挨那一下确实不冤……

对老者的身份,韶绝也有了计较,不外乎此地真正的主人了……

韶绝低声询问:“不知前辈尊名?”

“我叫……唉,叫我岳崇吧。”

老者说完,耸立云头,缓缓闭上眼,已经准备好再次接受韶绝的道歉与膜拜了,暗道:“你小子若是真心悔过再说两句好话,老夫就勉强送你一道机缘吧。”

闭眼半晌,无事发生,岳崇尴尬之余也表示理解,“见我道山,震惊到口不能言也在所难免,老夫便赐汝……”

说完一睁眼,哪见韶绝影子,岳崇四下张望,只见他早已将自已晾在一旁,趴在云头边缘,探出个头去,打量着剑山,一脸惊奇,嘴里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好似在挑毛病!至于悔过敬崇之意……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啊。

可一听见“赐”字,韶绝耳朵瞬间就立起来了,接着一脸殷切地回过头来,谄笑着开口道:“前辈要赐给小子什么?”

“赐你死个痛快!你个没有敬畏之心的夯货!”岳崇气结,一把将韶绝扔进了山里。

虽出了一口恶气,但心中并无多少畅快之感,恍然望向四周,生起些许怅然。

“自已只是本体留下庇护后辈的分身,可后辈呢?这片小天地,为何一个人都没有了……”

作为本体留存的最后化身,岳崇会在有人入侵此界时复苏。韶绝对着山体放水,是对主人剑道的大不敬,误打误撞,被视为了大敌入侵,从而激发了岳崇的复苏机制。

“本体还有后裔留存吗?”岳崇没问韶绝剑式和剑种的事,如果是恶意侵占,剑种会强行催发,切断抢夺者的一切生机,想必必剑种也是本体的后裔正常赠予。

“剑道未入,敢向绝巅递剑?现在的世道轮到愣头青吃香了是吧。还有自已后辈的事,后面再找那小子问问吧……”想罢,岳崇一脸玩味看向在山间打滚的韶绝。

韶绝滚了好几圈,终于稳住身形,好歹是入山了,虽然方式有些狼狈。山中山外,韶绝的感受又不一样了。

此山登山路被草木隐没,四周被层层苍翠遮盖,韶绝只感周身草木如剑,草尖树杈遥遥指向自已,仿佛与韶绝以剑相邀,道山论剑。

没路么,向上而已。韶绝也不发怵,临寂剑锋已出,踏步向前,面向茫茫绿衣剑客,问剑开道。

岳崇在天上看得真切,“这么多草木,是多少年没人来修整了?本体这一脉是多久没出剑修了?”老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韶绝以剑开路,一头扎进草木中,刺痛感瞬息弥漫全身。这些草间树杈极其锐利,真如利剑一般,划开韶绝的衣袖,给他肉体新添一道道血丝与红点,好在只是皮外伤。

不再托大,韶绝鼓荡自身那点微不足道的武道真气,略顿聚气,骤然出手挥出一道道剑光,将拦路的树杈削下,杂草割断,清理出台阶,一步步向峰顶登去。

空中草屑断枝翻飞,韶绝长剑翻腾,一阶一阶清理出山路,力到竭尽,就服下一丸丹药,便再度生龙活虎,继续不知疲倦地割草。

起初,由于草木遮挡,韶绝挥剑还一顿一顿的,不比凭空挥剑那般流畅。随着不断开路登阶,韶绝竟能视周身草木如无物,出剑流畅,割草劈树如同砍空气般。

韶绝不禁想象,到登临绝顶,自已的剑究竟会多,力道会多大……

如此,韶绝不断出剑,没有了时间概念,不知自已割了多久草,但晓得自已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地越来越远,天越来越近……

只见天上那块饼由象征皎月的白面饼变成了象征朝阳的烤饼,韶绝才知道,原来已是一夜了。还有这潦草的日月交替真是越看越难受!

随着天地完全被光芒接管,韶绝终于是要走出这片灌木地带。

空气中一股辛香味传来,“这味道……似曾相识啊。”韶绝陷入思考,一物突然在脑海浮现,紧接着便一脸骇然。

“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韶绝开始不要命得向前,想一窥究竟,一剑挥出,扫断最后那片矮木与深草。

茫然扫了眼身前之景,韶绝顿时生无可恋,石阶再往上,漫山遍野种着的是……是……是一片花椒树!

花椒树的树枝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黑刺!每根刺黑光闪闪,刺刺相邻,枝枝交叉,将上山之路挡得严严实实。

“前面不过是草尖树杈都将我弄得衣不蔽体,狼狈不堪,这些圪针怕不是要让我交代在这。可怜我剑仙大弟子,养剑十五载,出山不过教育几个道痞就要饮恨西北也……”

岳崇一脸得意,忙把云头压低,凑近了些,以便等会韶绝叫起来能听得更清楚些。

韶绝悲痛万分,在林前踟蹰,想找出花椒林的枝条稀薄处,可其布局简直无懈可击,无从切入。一头扎进去肯定会被扎透气,嗯,绝对的!

左右打逛之际,韶绝突然灵光乍现,“弗若以进为退,我先退回去寻紫竹兄和念祖兄,待三豪齐聚,再卷土重来!彼时我们三剑合璧!互为犄角,互相照应,方能破林而出,大事也可成矣。”

想罢,韶绝脸上阴霾尽扫,转头便要离去。

岳崇一看,顿时急了,台子搭好了,还能让你这唱戏的跑路不成?岳崇抬手掐印,“催!”

法音刚落,只见韶绝清好的路生机迸发,草木迎风便长,原来堪堪没过人膝的草瞬间已经一人高了!

韶绝惊得大叫,“道山老爷,小子知错了……”

见原路返回已是痴人说梦,韶绝瘫坐在地,自怨自艾,“草长这么快,我不该添那几滴肥的……”

意识到此时已是背水之境,短暂哀伤过后,韶绝重新站到了花椒林前,深吸一口辛香,右手探向临寂剑柄。

噌的一声,长剑伴着破空声亮出了锋利的剑身。

韶绝毫无停留,借着拔剑之势,就挥出了第一道剑光,一段长满黑针的树枝瞬息与主干分离。也就刚看见切缝的功夫,下一道剑光瞬息而至,接着下一道,源源不断,越来越快……

剑光流转,仿佛在韶绝身前编织成了一道光幕,树枝尖刺每每接触到这片光幕都簌簌下落,切口之平整仿若镜面!

“分光!?”岳崇有些难以置信。

“此子连分光都学去了?剑光成幕,分明已是小成。这小子是从穿开裆裤开始练的?”

这么小开始练当然不可能,但岳崇不是很想承认韶绝的天赋比自已本体都高,岳崇本体当年得了剑式,苦练十余载才勉强织成剑幕,还是处处漏风的那种……

韶绝一步一阶,行进缓慢,与维持剑幕不破需要的精力与体力相比,前面割草就好比睡觉翻个身。

每走几步就得吃粒丹药,但也就堪堪填补肉体上的损耗,精神如同一根绷到不能再紧的琴弦,被时时弹响,可能下一指就会将其拨断。

“我感觉脑子要被点着了,不能如此疯狂挥剑了,慢下来,尖刺没什么可怕的。”韶绝害怕被尖刺扎到,一直全速运剑。

其实这些尖刺又非飘忽的剑光,若非畏惧心作祟,根本不用如此强烈的应对,剑速再低几分效果也是一样,如此反而多用了不少力气。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被如此密集的黑针包围,能有几个少年能第一时间沉得住气呢。

韶绝缓缓深呼吸,挥出的剑光愈发缓慢,刻意忽略了几处树杈,让花椒的圪针划破肌肤,刺入肌里,疼痛让韶绝眉头一皱,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想的那么疼嘛。”脑海中的患得患失念头会将恐惧无限放大,要将其与实际重新校准,便需要亲身实践检验。

韶绝的剑一改前面毫无保留的风格,剑光趋缓,后劲渐足,即使这般,他身前仍能剑光如织,剑幕不散。

“不过片刻,此子已尽得分光之精要。分光乃剑道守式集大成者,攻守侧重不同,攻方尽占先机,需竭尽全力。而守方则占后发之利,见招拆招,用更少的消耗磨去敌方攻势,守中存蓄,从而化守为攻。”

看着韶绝身前光芒流转的剑幕,岳崇发自心底赞叹,此刻真正将他视为剑道后来者,而不是一个顽劣稚子。

另一边,韶绝知道现在的剑速已是临界,再慢一分就会有刺扎破剑幕,疼痛感体验一次便好,他也不是傻子,不想再被扎一下……

“可我为何偏要将这枝条连腰砍断呢?”韶绝想再偷一点懒,省点力气,他怕过去这一关,后面的树上结着真剑……

韶绝手中长剑翻跃,这次没再完全切断枝条,而是给它留了些许纤维,便剑路回折去切另一枝。

枝条断口处由于还存有些许纤维,没有完全断开,而是如柳条般垂下,不再挡路。

就这般,韶绝所过之处,树枝针条尽皆俯首,如同皇城两侧接受帝王检阅的军列,恭送帝王一步步拾阶而上……

走出花椒林,韶绝心中忐忑,好在前方并无长满利剑的树,而是雾气飘荡的云层。韶绝心情大好,走出翠绿,迎向洁白,踏入云海,仿佛置身仙境。

看着四周翻腾的云气,韶绝想道:“这云和剑意相关,可意念乃无形之物,这云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老头唬人的吧,前路所遇也不过锋利些许的寻常草木。”

岳崇知道往上再无阻碍了,其实对还未入道的剑徒来说,此行就是正常爬个山而已,只是这座剑山太久没人来了,导致草木无人修剪,给韶绝吃了点苦头。

但如果是已入道的剑修来此,那草尖树杈可比利剑,剑气会沿着草木纹理激发,纵横不绝;剑意会随云海翻腾,待云积如墨,剑意便会伴着怒雷惊风,横空慑心。

这才是真正的试炼,如此走过一趟,仿若走过一场问鼎绝巅的修途,对剑修大有裨益。

穿过白茫茫的云雾,韶绝终于踏上了山巅,此时的他衣不蔽体,浑身血污,满脸黄尘,发间随处可见绿色的断草,哪有刚出苍冥时的那般仙衣锦带,妥妥一破落户。

韶绝可不管这些,简单抹了把脸,便贪婪地将峰顶的一座座亭台楼榭看了个光,恨不得掘地三尺,一抔土也不留下。

但该绷还是要绷住的,韶绝猜测某个老头大概就在附近,没有急不可耐地冲向那几座建筑寻求造化,装模作样,如有所悟般在山巅静立了一会,才慢慢往建筑踱去。

可这些小心思哪能逃过老妖精的法眼,岳崇面露狡黠,“你这样的资质现在还没入道,真想看看你师父是个怎样的废物。好歹遇上了我这个热心肠的老爷爷,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今日好好捶炼你一番。”

韶绝不紧不慢,四处打逛,终于是停在了一处大殿前,先礼貌地敲了敲门,然后静伫原地。“主人在这,可不能失了礼仪……”

韶绝不急,岳崇看他瞎逛了半天反而有些急了,剑修往往雷厉风行,最见不得慢悠行事。

“还让老子给你开门是吧?”岳崇怒上心头,一拂袖,殿门大开,然后突然出现在韶绝身后。韶绝刚觉浑身一紧,就被踹了进去……

接着收脚,撤步,关门,一气呵成!岳崇只觉大出一口恶气,浑身舒畅地说道:“想入道是吧,你的造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