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梦初见那男人下车关车门的侧影时,心里已然一惊,现在,他正站在她面前,缓缓抬手摘下遮阳镜,用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你好老师,我来接孩子。不好意思,因为路上堵车来晚了,让您久等了。”蓝梦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体内的血液似乎已经凝固,心跳早已变得不规则了。“老师,这是我舅舅,舅舅,你怎么才来?”“今天路上堵车,小远,你先上车吧。”蓝梦在接触到这个男人眼神的一刹那,她就如同被点化成石像了一样,头脑一片空白,不能思想,也不能言语了。直到程远上车后,“啪”的一声关门响,让她才又恢复了意识。

“对了,老师,您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啊,有事。您下次再来接孩子时,需要把车往前再开一些,停在写有一、3的停车位里,也请您把这个事传达到他的父母那里。再有,就是停车后开车门前要看清楚右边,不要拍到旁边步行的孩子,因为这种事情以前曾发生过,所以要格外小心。”

“好的老师,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们就先走了。”

“好,再见——!”

车子渐行渐远,蓝梦的头却越来越晕眩,那双眼睛,那明明就是他的眼睛啊,还有眉毛,浓黑而有形,曾经,他凭着剑眉朗目,不知吸引过多少女孩子。嘴和下巴倒是不像,但是身材很像。还有声音,声音像吗,语气确实不似那人,少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笃定自信和张扬,相比之下好像更低调和沉稳。唉,今天真是见鬼了,那个同样有着剑眉朗目的男人现在应该在大洋彼岸吧?那个男人,他现在怎么样了?今天出现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突然间,蓝梦加快了步伐,飞奔回办公室,重新找到那本学生家庭信息册,翻到程远的那一页,定睛细看:程远父亲,姓名:程云鹏,职业:荣晟国际贸易公司副总经理;母亲,佟雅楠,T市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佟雅楠?这么说,那个男人也是姓佟了?确定并没有看错后,蓝梦慢慢合上了册子,内心的感觉不知是更失落,还是更疑惑了。

午休时间,蓝梦倚在教员休息室的沙发里,手里把玩着那个恒温杯,很多事情她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喂,梦梦,你怎么回事?从吃午饭时我就见你神思游离,现在还是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事了吗?”杨婷问。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问题没想通。”

“你有什么问题和我说说,我来帮你解决。”

“你说,一个人八年能有多大的变化?比如说我,如果我们八年没见,你会不会不认识我?”

“不会,就算十年二十年不见,我也认识你。”

是呀,这些年来,她的确没怎么变。岁月那把杀猪刀还没舍得对她下手。每每揽镜自照,她都承认自己的脸依然水嫩光洁,她依然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子。除了脸蛋,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依然纤瘦苗条,美好不减当年。要说变化,只是言行举止在时间的磨砺下多了成熟和稳重,眼里的笑意也不似从前那样明媚清浅,多了一抹沉静。现在,静下心来再次回想那人今天见她时候的样子,没有惊喜、更无讶异,他就和见一个极其普通的陌生人一样,确实是淡定如水,未见丝毫波澜。看来,是她自己神经过敏了,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再说,除了眼睛眉毛,其他地方并不像啊。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这一切,都是那个杯子惹的祸。

下午的工作轻松很多,基本上都是副科课。蓝梦正好有时间备课和写电子教案。谁知道才打开电脑,就有同事通知校长有请。

进了校长室,还没开口,朱校长就递过来一个纸杯,里面沏好了茶叶。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满脸堆笑着说,“蓝老师,新班的学生还好带吧,你对管理班级有一套,上届毕业生在给学校网的留言里,大多数都是赞扬你的话,都舍不得离开你呢。呵呵,你看你,在我手下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你的能力和业绩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校长过奖了,我干的都是份内的活,夸我的话您就不要说了,有什么正事,您就直说吧。”

“啊,这个,今年评中级职称的名额下来了,咱们学校三个指标,但是有四个人够参评资格,你看吧,这个魏老师,他比你工龄早三年,所以,应该给他一个。张老师呢,她是和你一起来到这个学校的,但是她的公开课上的多,她这个人,功利性强,不像你那么好讲话,做事爱偏激,为了和谐大局,我想应该给她一个。还有最后一个,在你和高老师之间选择,你们两个工作都很努力,各方面表现也都很好,谁落选了,我心里都不好受。可是四个人,三个名额,总会有一个落选,那什么,小蓝啊,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你这次能不能让一让,主动退出参评,这样做既保证了同事间的不伤和气,又能让学校在平和稳妥中完成此项工作,还显得你有度量,高姿态。”

“校长,我不同意,前面两个老师你说给指标我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高老师不行,她比我晚工作一年,而且,她是教的副科,平时没有作业要批,工作性质上轻松很多,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是班主任,而我是。校长,我觉得你这样做,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现在可不能说什么主科、副科,素质教育,每门课程都同等重要。如果你有能力,你也可以选个音乐、美术什么的教一教。小蓝啊,再等一年,明年,我保证给你留名额。”

“校长,我想,评职称应该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进行,而不是您和我两个人商量,暗箱操作总不好吧。”听完这话,朱校长立即板了脸,“年轻人乱讲话,我这样做不是从学校的大局出发吗,要把和谐放在第一位。好了,该说的话我也和你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蓝梦走出了校长室,快下楼梯时一回头,正看到不知何时站到楼道里的高老师瞟向她的复杂的眼神。蓝梦知道她是得罪了高老师了,校长也会对她不满意,但是事情不就应该像她说的那样办吗,教育净地,德高为师,身正为范,如果自己心里都没有尺度了,何以育人。从小到大,她都是一根筋,认为自己有能力又肯实干,就一定会有回报,她忽视了现在社会中暗藏在各种单位里的潜规则,哪怕学校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