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杳定定看了他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揽月懵懂地问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苏杳看着对面的郎君摇摇头,说道:“看屋顶有没有写姜侍御史的名字,怎地就能理直气壮在我包下的包厢里说着如此冰冷的话语。”

姜途的眸子里不自觉地含了笑意。

一旁的揽月恨不能上来捂住自家姑娘的嘴。

姑娘啊,人刚刚才给我们送字条上来啊!

而姜侍御史则是温和笑笑,清正的眸子里有些迷惘,似乎披上了一层雾气,“原是我误会了,看字条上面的话,我原是以为苏二姑娘是想与苏大郎君一起七夕游玩。”

七夕又名乞巧,是女子与闺中密友们或者家中姊妹们一起在月下祈求心灵手巧的日子,苏大姑娘不在家,苏二姑娘想与苏大郎君一起自然也可以。可和姜途这个外男一起就不合适了。

再说了,苏析以前和岳姑娘出来玩的时候都是玩月下穿针和投针验巧的那一个,陪着苏二姑娘不是正好?

姜途陪着过来已是累了,他只想在苏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把他说的那些酸话记下来,日后留着好笑话他。

“字条上的话”这一句猛地冲击进苏二姑娘的脑袋,她双耳忍不住发烫。

倒是了,这字条上面的话……

她的脾气怎么就这么……

看着苏二姑娘似乎面露羞愧,看着清正的姜侍御史不动声色地弯弯唇角。

他向来惯会用自己的容貌气质行事,做御史的素来也不能有太多脸皮。

然而苏二姑娘活这么大向来也是秉持着多责怪别人少埋怨自己的准则,不然光她母亲的逝去就足够她恨不能以死谢罪的了。

苏杳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一切怪到自己的怪病身上。

不过一会,苏二姑娘便面色坦然地致歉。

不过谁也没有下去的意思,两人相对坐着,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倒也怡然自得。

姜途捏着一个糕点小口吃着,他没有用晚膳,午膳也是在车上草草解决。刚刚倒是托苏析的福气吃了点果子填肚子,但是仍不顶饱。

苏二姑娘看他吃东西吃得起劲便施施然又到了窗边,手里拿着团扇遮挡面容,看着她家哥哥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

楼下的苏析在打发周围围着的姑娘们,前几年他身边总是岳扶跟着,他便什么也不用担心,那时心里也是什么也想不到,只一心一意地与她逗趣。

现在想起了自己以前应对的法子,便一句句解释到自己是订了婚的,说到后头又忍不住说起岳扶的好来。

他说得来了兴致,姑娘们也听得来了兴致,反正是与自家好姐妹出来玩的,在哪儿不是玩?不如在这听个故事。

听着听着,有些姑娘们就觉得不对了,忍不住质疑到,“一会儿带领商队破边境蛮族,一会儿以女子之身对峙某州知府,一会儿还拒绝所有美男只为了和一个男子长相厮守。这也太假了吧,说书也没有你这么能编的。”

苏析不服气,“哪里不对?哪里假了?”

他说的可都是听岳扶身边的人说的,绝对货真价实。

那女子言之凿凿,“光女子拒绝那么多美少年就有问题。世上男子大多对女子来之不拒,以前三妻四妾已然常事,女子现如今地位上涨,既然那女子如同你说的那样天姿绝绝,凭什么要止于一人?”

旁边听着的女子们觉得有理,反正和听书一样,礼义廉耻暂且不说,这么论起来难道不对吗?

苏析则沉下脸色,好啊,他说这么多,唯一一个假的被人抓住了。

旁边的女子们一看他这样只当是谎话被揭穿脸色不好,心下也不大喜欢了,便纷纷散了。

人群散了,周边清静下来,苏析没有话可以说,岳某人的笑面言语便像针一样往他心上钻,往他脑中塞,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刺得他生疼。

“才微?”

苏析便想起他今日还有一位好友。

可环视一周没看到踪影,连喊三声也不见有人应他。

苏析手里还有一大堆果子,想了想,他借了旁边一个摊主的凳子坐下来,乖乖巧巧地在原地吃着果子。

楼上的苏杳则团扇指着那位让苏析哑口无言的姑娘远去的方向问道:“那位姑娘好生眼熟,揽月,你可知道?”

揽月探出头,看了眼便说道:“那位是吏部陈侍郎家的二姑娘啊,人称陈十三娘呢。”

“陈十三娘?”苏杳摇着团扇,她不大参与都城郎君贵女们的宴席,倒一时不知道这人怎么多了个称呼。

“是呢,听说是因为她在文会宴上连挫十三人得了这个名头,大家都说她……”揽月顿了顿,想了个好词,“能言善辩。”

苏二姑娘便嗤笑一声,顾及姜途这个郎君在这里没有说出口,但心里还是明白的。

文人的嘴最是能颠倒黑白,十三个文人的嘴那便是护城河也能说黑了。

苏二姑娘最是明白他们的一套说辞,最后无非落在“嫁不了人”上面。

早些年,她因外貌自然收到了许多庸俗文人的书信,拒绝之后恼羞成怒的不在少数,她又习惯把不要紧的书信攒着看完。

那时仿佛一夜之间,都城流言四起,无非围绕她过好的脸蛋,把好的说成坏的,试图给自己挽尊。

那一晚,苏二姑娘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绣着美艳出众的海棠花的帷幔久久不眠,终是忍不住起身骂了一句,“不是,他们有病吧!”

于是大晚上的,苏二姑娘和揽月一人手里提着粪桶,一人手里提着篮臭鸡蛋,在苏大姑娘的出谋划策和自照高强的轻功的帮助下,找到造谣最狠的几家往门口泼了粪扔了臭鸡蛋。

苏杳大快淋漓,回来就跪祠堂。

可她的父亲难得主动找她,眸色很冷,在祠堂扶起她说:“你没错,没错就不用认错。”

苏杳踌躇,“可是我往他们门前泼粪了啊。”要不是有失礼节,她也不是很想跪的。

可她的父亲冷笑一声,说道:“那是他们应得的。”

第二日,御史弹劾,尚书辞官,只一折写满这些文人罪证的奏折在官家案前。

从此,苏二姑娘便是行事偶有张扬也无人敢说,算是在官家那里过了明路。

此时听闻的事情和自己经历的如此相似,苏二姑娘不由心生感叹,不自觉叹了好几口气。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捏着糕点的手。

糕点呈五瓣花朵形状,颜色粉嫩,唯有中间的花蕊是黄色的,小巧精致,想必也是好吃的。

捏着糕点的手清瘦,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想必也是……

少年陪她一起往下面看,手里还拿着那块糕点,脸上没什么情绪,问她:“吃吗?”

苏杳推开他的手,礼貌道:“不用,谢谢。”

少年便自己吃了。

苏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忽然也觉得饿了,可刚刚才婉拒了对方的糕点,她有些不大好意思。

于是,苏杳的目光便又往下挪去。

团花锦簇的街道在姹紫嫣红中混进来了一抹白,十分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