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阳则是感兴趣地抬了头。

崔善之女?崔善是二哥去年招降的大将,难怪她看这小姐面生。

打量了一会,秦幼阳只觉得这位小姐不对她眼缘,于是继续摆弄着眼前的珠玉,伙计很有眼力,眼看着她眼睛过完了一盘,立马就换上了一盘新的。

被换下的则先被端进内台,重新添减再拿给那位崔小姐挑选。

这个操作其实挺隐蔽的,因为内台在柜台背面的屋子,但那位崔小姐的婢女看出了异样。

“你竟然敢拿别人挑剩的给我们小姐!”婢女指着秦幼阳向伙计质问。

秦幼阳的眉毛皱了起来。

伙计赔笑着说道:“她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也是我们老板熟识,这些其实都是刚造的新款式和刚进来的珍珠,和那位小姐挑的没什么差别的。”

崔小姐拿起了一枚眼珠大的珍珠,转头看向秦幼阳盘中更大的珍珠,“我看,差别不小呢,既然那位小姐还没付账,那我也可以挑咯?”

说完,她将手中的珍珠砸到了伙计的脸上。

正好砸到了伙计的眼角。

伙计一边遮住自己的眼睛一边还得拦住这位崔小姐,“哎哎哎,先来后到,小姐,您先看看这边的,如果没有中意的,我们后面存货多着呢……”

话没说完,崔小姐的婢女就开口打断:“先来后到指的是付账先后,既然那位小姐没付钱,我们小姐怎么不可以看看了?我们小姐可是要参加郡主生辰宴的,要戴上最好的首饰,要是失了礼节,你担待得起吗?”

伙计的表情很微妙,想要提醒,但最终并未开口,等着看这位崔小姐的笑话。

崔小姐坐到另外一张案前,示意婢女把秦幼阳面前的东西端过去。

秦幼阳心中升起不悦,她看中的珠宝衣裳,没人能和她抢。

她抬头看向伙计,“包起来。”

“是是是。”

“等等!”崔小姐开口了,“我出两倍的价钱。”

秦幼阳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崔小姐,君子不夺人所爱,懂吗?”

崔小姐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姐,她面庞稚嫩,神情刁蛮,云鬓乌髻格外顺滑,乌发上的红玉点翠华胜与身上的火红锦鲤广袖裙相得益彰,一看也是大家小姐。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刚来汝阴不久,想来这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敢和她抢。

想到这,她自己在内心已经上演了一出原谅小妹妹的戏码。

“你不认识我我可以理解,现在我正式报一下名号,我是崔善将军之女,崔善将军知道吗?就是那首位打进洛阳,救了当今天子的大将军,现在,你还要不要和我抢了?”

秦幼阳尽可能忍耐了,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哦,崔将军?他不是杨飞的部将吗?”秦幼阳故作不知地问道,一脸无辜,心中却在憋笑。

崔小姐的面色瞬间一白,但对面的人还摆着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让她如同咽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杨贼人人诛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父亲已经弃暗投明,投入汝南王秦昭麾下了,现在是汝南王最器重的大将。”

“哦~”秦幼阳听完后,只是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讶的反应,而是抬头吩咐道:“屈庶,还愣着干什么?结账去。”

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这让崔小姐很不爽,她抬头示意了一下她的婢女。

屈庶被提到时浑身一抖,但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命令,他低着头快步走到秦幼阳面前端起了盘子。

谁知刚端起盘子,崔家婢女便大迈一步也握住了盘子边沿,与他争夺,一个红漆盘子在两人手中移来移去。

但屈庶终归是个男儿,力气自然比她大,谁知道对方抢不过就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了屈庶的左脸上。

“啪!”的一声,漆木案从屈庶手中脱落,整个店面都安静了,除了珍珠和首饰掉落的清脆响声。

其他客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珠宝,看起了热闹。

屈庶顺势捂住脸低下了头去。

秦幼阳立马站了起来,走到屈庶面前,掰开他的手。

天哪,他的整个左脸都肿了起来,手掌印在他这张白皙的面庞上格外清晰,红得像被蒸熟了一样,他的大眼睛垂着还是能看到薄薄的雾气,水珠就像透明的柿子一样挂在睫毛上,欲坠不坠。

“耳朵还能听见吗?”秦幼阳紧张地问道。

屈庶微微点头,却死死咬着下唇,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自己的眼泪,但他很快抹了一把泪,蹲下身子去捡那些珠宝。

秦幼阳拉住了他的手,“没事,别捡了。”

一股怒火从秦幼阳的内心烧起来,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个婢女面前,一掌扇了上去。

整个动作快准狠,婢女根本没反应过来。

但等到她人反应过来时,场面瞬间乱了,崔家小姐也不满自家婢女被打,加入了厮打。

这时蹲在外面生闷气的秦显才听到里面传来的嘈杂声音,一进屋他就傻眼了,屈庶那个贱人泪眼朦胧地呆站着,妹妹和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哦,不,是妹妹单方面打着,她胯下骑了一位小姐,右腿压着一位婢女,左右开弓地轮着巴掌。

看清局势后,他立马加入了,虽然他不打女人孩子,但他可以拦着其他帮忙的人。

不一会,掌柜的和秦汤秦异金就被吵了出来。

局面最终在秦汤的制止下稳定了下来,两边人被拉开,各自的头发都被对方揪散开来,钗环散落一地,衣衫凌乱。

秦汤面色难堪,让伙计讲讲事情经过。

“是这样的,崔小姐非得要买郡主看好的饰品,我已经劝阻过了,于是就……”

“郡……郡主?”崔小姐惊讶地抬起她那头鸡窝和印满巴掌的脸问道:“谁是郡主?她?”

秦幼阳想说些什么,却被秦汤用大声呵止了,“够了!”

被堂哥这么凶,秦幼阳眼中瞬间涌出了眼泪,她倔强地看向别处,不想让别人看到,却正好与屈庶的目光对上,她只好低下头避开视线,秦异金急忙走过去帮她整理头发。

秦汤语气冷淡,却比平常多出了许多男人味:“崔小姐,无论是按先来后到还是按先亲后疏,你都没有理由抢单,请到后面更衣梳妆吧……”

“你是谁?”

“这家店的老板,她的堂哥。”

崔小姐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如果不是看在崔将军的面上,我会请你就以这副样子马上出去。”

崔小姐咽了咽口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郡主,对不住了。”

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秦汤目送着她进入内间,眼神冰冷。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瞬间变脸,捧起了秦幼阳的脸帮她抹了抹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哥哥刚刚不应该凶你,你不是打赢了嘛……”

秦汤刚一关心,秦幼阳就控制不住哭了出来,但听到他的最后一句又笑了,昂着头擦着眼泪带着颤音说道:“对,我赢了!”

“来人,把郡主挑选的全送到别院去。”

回去的路上,秦幼阳就后悔了,一想到她今天在大庭广众下像个村野泼妇一样和别人在地上扭打,一想到自己散乱的头发和掉落的钗环,一想到当时围观的百姓,秦幼阳的脸上就火烫烫的。

但抬头一看屈庶的脸,突然又缓解了许多,她没做错,敢动她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但是……你的脸肿得也太厉害了吧了?那个婢女这么大手劲?”秦幼阳发出了疑问。

屈庶看了一眼秦显,但只是低头不说话,秦显心虚地抱住双臂望向一旁。

用过晚膳后,秦幼阳叫来了屈庶。

“这是疏颜膏,你每天早晚擦一次,应该消肿会快一些,看着肿这么高,幸好没扇到耳朵,要不然你就又聋又哑了,也太惨了。”

屈庶看着暖黄烛光下的秦幼阳,出了神。

即使在昏黄的烛光下,秦幼阳的眼神依旧明亮,脸上看不出一点瑕疵,精致得就是瓷娃娃一样。

烛火明亮,但秦幼阳的余光没看到他有动作,于是她抬头问道:“怎么?不愿意要?还是不会用?”

屈庶还是没有动作。

“来,你坐下,我帮你擦一次,以后你就自己擦。”

屈庶乖乖坐到秦幼阳对面的蒲垫上。

秦幼阳将药膏抹在他的脸上,能感受到他在轻轻颤抖,“放心,我会轻点。”

“要抹匀,多抹点,当我的侍从可不能丑,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了……”看着屈庶垂下的眼睛,秦幼阳突发奇想说道:“如果你是我弟弟就好了,我还真想体会体会有弟弟的感受呢”

“对了,你回头跟我学骑马吧,能强身健体,像今天这样被一个婢女打的情况不能再出现了。”

说到这,屈庶有些心虚地看向案上的别处。

没有回头了。

秦幼阳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说了而羞愧,所以急忙补救,“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好……”

两天后,汝南王凯旋,众人于汝阴城外迎接。

初秋的风格外舒适,汝阴城南五里处旌旗翻飞,王府官员着官服,相关亲属着华服,衣袂翩翩,大家都翘首以盼。

终于,远处的青黄草坡处出现了点点人影,“秦”字军旗在风中格外显眼,队伍绵延不断,各大将军的铠甲于上午金黄的阳光下格外闪耀。

队伍渐渐清晰,为首的将军银盔红缨,赤色的披风在身后招展,胯下的黑色骏马如同他的主人一样昂首阔胸,这位秦昭身后跟着数十位将军,不同意气风发。

银盔下,天庭饱满,剑眉星目,骨骼方正,双唇如血,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都属龙章之姿。

人群中不少第一次见到秦昭的女子都惊讶于他的身姿,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但单单就是遥望的这一眼就足以让她们春心萌动了,不少人艳羡地看向了秦幼阳的嫂嫂王聘。

随着队伍的拉近,马蹄声逐渐淹没了人们的窃窃私语,

军队行至依仗前百步时,礼官高声道:“跪~”

众人下跪伏身,“恭迎王爷凯旋。”

秦昭踱马至秦幼阳等人面前,扶起了王娉,将她半搂入怀,“你怎么也来了?你身体不好,要多多休息,我信中不是说了,我会立即赶到赤泉别院吗?怎么在这等着?”

王娉热切地看着眼前的夫君,笑道:“没事,我想早一刻见到你。”

两人眼神流转,全然忘了还有一批人在跪着。

“咳咳咳……”突然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缠绵。

秦昭顺着声音看去,秦幼阳正朝着眨着眼。

“哦,好,起来吧都起来吧……”秦昭和王娉也有些难为情,二人相视一笑,脸上都浮上了一抹红晕。

庆功宴于城内城外军营同时举办,城内由王府人主持,招待将军家眷;城外由秦昭主持,招待将军兵士。

唯独赤泉别院,此时格外安静寂寥,别院内的许多仆从都被调到了王府帮忙。

客院中,屈庶数了数手中的四颗眼珠大的珍珠,这是那日他在店铺混乱中捡的。

他把一切能拿走的东西都塞进了包裹里,在目光扫到那盒舒颜膏时他愣了一下,他打开盒子,盒子里还剩下一半膏体。

清俊的脸庞浮上了一丝愧疚与不舍,他猛地合上,将盒子握在手中,骨节泛白。

最终他将这个盒子放在了床上,没有塞进包袱。

别院内几乎没了人,他一路走到侧门几乎没有碰到人,十分顺利。

踏出后门时,他的步伐格外坚定,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庆功宴结束后,秦幼阳照例跟着哥哥来到王府祠堂上香,在汇报完此次战果后,全家人一起磕头敬拜祖宗和历代孟朝皇帝。

就在秦幼阳磕完头扶着垫子要起身时,耳边却传来二哥冰冷的声音:“幼阳,跪下!”

“为……为什么?”嘴上在质问,可身体却老实地继续跪下。

“你在店铺打了崔将军的女儿是吗?”

“啊?”嫂嫂王娉有些惊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啊?你怎么会知道?”问完后,秦幼阳就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句了,一定是汤哥告状了!

秦昭此时穿的是重工金绣祥云的玄色常服,戴的是赤木冠,微微垂眼看着跪着的秦幼阳,“你一个郡主,当众殴打我部下的女儿,你想过后果吗?想过影响吗?亏你自小就熟读史书。”

这事是秦幼阳理亏,她跪着乖乖听训,垂着头,“是,我当时是冲动了。”

“那你自己说,我为什么要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