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使者之后,林恩提前开始布置阵型,并在军营中点燃了两根粗壮的狼烟。

五百步兵面向南面布阵,弓兵在前步兵在后,少量骑兵置于两翼,只留一百预备军在后方监视城墙内的守军。

林恩并非预知敌人会从南面来攻,而是因为他只给敌军留了南边这一个攻击方向。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排好阵型硬碰硬的战争其实只占到极少数。

这种战争的出现,需要诸多条件的配合。

最主要的,当然是两支军队都想要进行战略决战的意志。

此外还需要地形、天气等诸多因素的配合。

林恩为了诱使敌军和他正面对决,事先就已做好了诸多安排。

首先是攻敌所必救。

被围困在城堡中的绿湖领男爵乃是白河同盟的一员,是敌军必须要援救的对象。

其次是限定战场。

林恩营寨的西边是绿湖领城堡,东边是本地的村庄,南边是天然的绿水河。

联军自南而来,总不能绕个大弯从北边向他发动攻击,这可是当着敌人的面暴露侧翼,是典型的兵家大忌。

绿水河狭窄的同时河水还浅,骑兵要想跨越这段地形并不困难。

此外林恩还审讯使者获得情报,摸准了联军意见不一的软肋。

他通过虚张声势外加离间计,就能让联军的指挥官赤溪男爵心焦气躁。

人一旦开始急,判断上就容易出问题。

他对于联军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可联军却对他一无所知,至今还以为他就是伯爵次子罗曼。

同时联军也错误判断了他的军事实力,会认为他只有一百多名精锐,剩下的全是征召兵。

情报上的不对等,正是林恩发动这场战争的最大底气。

与此同时,驻守东边码头的老四也已注意到了狼烟。

他立刻收拢部队向南跨越绿水河,以最快速沿河岸行军,提前去封堵连接南边赤溪领的两条林中窄道。

这亦是林恩的提前安排。

整个绿湖领就是他为联军布下的口袋阵,他势必要将这支骑兵部队一网打尽!现在,林恩听到了从南边传来的雄浑号角声,敌军已然上钩,只等他提杆上鱼。

赤溪男爵在下午五点完成了部队集结。

拢共就这两百多人,集结的速度自然是相当的快,绝大部分侦察轻骑同样也要参与进攻。

虽说联军人数少,可指挥难度高啊。

赤溪男爵不愧是沼地公爵宫廷大学的毕业生,他一眼就能看出,仅凭他这个小小男爵,肯定无法让这支军队做到号令严明。

毕竟这支部队来自四块不同的男爵领(绿湖领虽然来的骑士少,但也有小猫三两只),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

赤溪男爵能当盟主,还是托另外两位男爵年事较高不能亲临战场的福。

可这俩老东西还是派了几个老资历的封地骑士过来,让赤溪男爵这个盟主压根就没法服众。

这支军队唯一可行的战法,就只有蒙头往前冲,要想搞什么精妙的临场指挥只会把军队搞乱掉。

在村庄外的平地上,赤溪男爵身骑高大黑马,环顾联军的一众将士,做最后的战前动员。

他拔出长剑,振臂高呼:

“诸位,敌军就在我们北边五公里,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会落下,击溃他们,在夕阳的余晖消散前,我们就可以在城堡里享用丰盛的晚餐!”

“哦!”

骑士与侍从们同样拔剑高呼,战争几乎是他们实现阶级跨越的唯一可能。

北边的两块领地就像是最诱人的白嫩处子,在等待着他们的无情蹂躏。

挡在他们面前的唯一障碍,是一支看起来就弱爆了的军队。

以己方的强大实力,碾碎敌军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写意。

在他们的心目中,披甲骑兵就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之王。

无马的征召兵在面对骑兵时只能引颈受戮或是四散而逃。

当他们一路骑行抵达绿水河南岸一公里开外,看到北边敌军摆出的简陋步兵军阵时,这股优越感更是膨胀到了顶点。

什么伯爵次子,明明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想着用步兵阵型来对抗骑兵。

你能扛得住吗,你就列阵?现在王冠领地的领主竟然已经堕落到开始用步兵了吗?

怪不得从去年开始就被公爵大人压着打!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这批白河流域最精锐的传统骑士列队发起了攻击。

林恩看得很明白,敌军在离己方军阵还剩一公里时分为了前后两排。

敌军总数超过二百五十骑,前锋约有一百五十骑。

这一百五十骑都是些衣着朴素的骑士侍从或者高级征召兵,他们骑着劣质战马,携带十字弩以及少量重弩,在距离军阵二百米时勒马停蹄,开始尝试远程攻击。

这是封建骑士们面对步兵军阵常用的战术。

用无法高速冲锋的侍从或者佣兵弩手开道,通过远程武器打击敌军,尝试动摇敌军阵型。

一旦敌军阵型出现动摇,藏在后边的精锐骑士就会以最快速度发起冲锋,将敌军彻底碾碎。

这一招在面对征召兵时屡试不爽。

征召兵们经过短时间训练就能排出像模像样的阵型,可没钱披甲的他们在面临弩箭时往往会出现惊慌,进而阵型松动。

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披甲骑士的无情冲锋。

林恩笑了,敌军竟然拿十字弩来与长弓对射,这岂不是班门弄斧?

长弓虽有千般缺点,譬如命中率低、太吃弓手熟练度、长期使用容易人体变形.但唯独有一条,长弓是能碾压十字弩的,那就是射程!

长弓可以通过抛射增加射程,但十字弩和钢弩由于构造问题却只适合平射,先天射程就吃亏。

“弓手准备,射!”

随着林恩一声令下,排在阵型最前方的两百荒民弓手沉着地张弓搭箭,以抛射的方式射出了第一轮箭雨。

与此同时,敌军的弩手才刚刚下马,他们正手持十字弩与小盾牌步行向军阵前进,尚未射出第一箭。

嗖嗖嗖嗖箭雨落下,黑色条田上顿时响起阵阵哀嚎。

这些骑士侍从被射了个措手不及,哪怕迅速举起盾牌遮挡身体,依然还有七八人中箭。

虽说荒民弓手的箭矢无法穿透形似铁锅的头盔,也无法穿透覆盖有兽皮的厚实木盾牌,且命中率相当感人。

但林恩麾下的弓手多啊!

整整两百荒民弓手,已经足够对这片战场进行饱和打击。

只要箭矢能射中身体,那就有概率穿透锁甲与武装衣,并造成有效杀伤。

“长弓?!”

在后方观察敌情的赤溪男爵惊叫出声,连带身后也响起一片惊呼。这东西在南境的少数几个国家较为流行,但在北境却没有领主会把这种兵器投入战场。

主要原因还是凑不到足够多的长弓手。

弓箭这东西,非得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才有效果,而且还必须要形成人数规模才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

不像弩,简单易学杀伤力还高,连老农都能上手就用,不少城堡在建造时都会刻意留出供弩射击的孔洞。

可北境的领主们都严禁农奴用弓箭狩猎,他们本人狩猎则基本都用弩,在战场上也同样如此。

因此长弓在北境缺乏合适的生存土壤,属于是绝对的稀罕物。

却没想对面的伯爵次子竟然能掏出三位数的长弓手,而且看起来还很像那么回事,绝非摆出来吓人的样子货。

资历最老的苍鹭领骑士厄林一脸严肃道:“让他们回来,弩对射赢不了长弓。”

“可能是从王冠领地或者南境找来的雇佣兵,狡猾的家伙。”来自河沼领的老骑士加布则是皱着眉分析。

就在此时,对面的军阵中射出第二轮箭雨,眼瞅着又有几名持弩侍从倒在条田中。

赤溪男爵虽看不惯这俩老登,此刻却也只能从善如流。

林恩能听到南边响起短促的号角声,随后那帮手持十字弩的侍从与征召兵们迅速翻身上马,灰溜溜地撤离了战场,只留下十来个在条田中哀嚎的伤者。

“就这?”

小索瓦德站在林恩身边不远处指挥荒民弓手,见到敌军撤退后他原本紧绷的面孔不由松懈,脸上也露出不屑笑容。

包括他在内,绝大部分士兵今天都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大规模’战阵,心中难免紧张。

眼见敌军连两轮箭雨都顶不住,军阵中五百余名士兵都不由松了口气。

可林恩却是高喊道:“别放松,下一轮进攻马上就来!”

按照他对这帮底层贵族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因为区区长弓就放弃攻势。

超过两百米,长弓的杀伤力就会微乎其微。

而骑兵提速之后,完成两百米的冲刺只需要20秒。

这点时间,也就够长弓手射出两三箭,对于高速冲锋且全副武装的骑兵造不成太多杀伤。

果然不出林恩所料。

十来个侍从的伤亡非但没打击到敌军的士气,反而令他们的气焰愈发高涨。

当雄浑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聚集在一公里外的正规骑士开始了冲锋。

这些人要么是衣着华丽的男爵或者封地骑士,要么就是较为富庶的精锐侍从。

也只有这批人才用得起能长距离冲锋的优质战马。

未经耕地、冻得坚硬的条田就是他们最好的加速跑道。

这是封建骑兵发起冲锋最舒适的距离,通过一公里的逐步提速,他们能让战马在最后两百米冲刺时达到最高速度。

这种冲锋速度往往能超过每小时四十公里,造成的冲击力堪比高速行驶的摩托车。

哪怕是身穿锁甲的步兵,在遭到此等冲击力的撞击时也会人甲俱碎。

但林恩不怕,他麾下的军队亦不怕。

迄今为止的艰苦训练,就是为了应对此等强敌。

而且林恩可不会傻到让他的军队去直面骑兵的冲击力。

绿水河水位虽浅,却能稍稍滞迟骑兵的冲锋速度。

不仅如此,林恩还趁着夜色掩护,在河水中提前安插了数百根尖锐的拒马桩。

稍微冻结的河面就是这些拒马桩最好的掩护。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军阵南边的田野,并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着军阵逼进。

与此同时,军阵西边的绿湖领城堡也响起喧哗。

困守城堡的绿湖领男爵博格丹自然也看到了联军发起冲锋,他准备带领麾下骑士杀出城堡,来一个内外两开花。

林恩所在的军阵中,绝大部分士兵都紧张到喉结滚动,并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仿佛只有这些杀人利器才能带给他们些许安全感。

但林恩很快就用激昂的话语以及厚实的背影让所有士兵都安定下来。

“不要慌张,训练中是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看着我,我不撤退,任何人都不许后撤!”

林恩身披板甲、手握长戟,就站在步兵队列的最前排,他的身前就只有两排荒民弓手。

有他做榜样,军阵顿时肃然,所有士兵都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随着颤地声愈来愈响亮,林恩看到了骑枪上飘扬的各色纹章,看到了敌军骑士身上五彩缤纷的罩袍,看到了战马呼出的大片白色气雾,亦看到了敌军头盔下透着杀气的狰狞眼瞳。

但林恩心中非但不觉慌张,甚至还有余裕安抚身前紧张的荒民弓手。

他伸出手轻柔抚摸弓手颤抖的肩膀:

“放松,放松”

与此同时,林恩也在用肉眼计算着距离。

当敌军的骑兵即将迈过二百米那根虚线时,他高呼:

“射!”

“撤!”

荒民弓手们张弓平射,但还不等箭矢落地,他们就收拢长弓,迅速穿过军阵的间隙撤向后方。

这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军阵变化,今日终于派上用场。

随着荒民弓手的后撤,林恩率领重步兵向前迈步,最前排举起沉重长戟,向天四十五度。

后排四米长的长矛越肩平放,直指向着军阵狂奔的敌军骑兵。

平地上瞬间冒出一只钢铁刺猬。

当赤溪男爵看到敌军变阵时,他虽感到惊恐,却已无法再做出任何应对。

他与联军的百余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加速。

哪怕前方是地狱,他们也只能义无反顾地朝着死神发起冲锋。

“杀!”

狭路相逢只有勇者才能取胜,赤溪男爵挺直手中的骑枪,高呼冲锋口号,心中却是默念着父亲与母亲的名字。

他身边以及身后的骑士们也同样挺直骑枪,以血肉之躯向着钢铁丛林做最后冲刺。

当赤溪男爵跨越最后的障碍绿水河时,他突然感觉到胯下坐骑速度骤降。

他本人则受巨大惯性的影响,飞出马背,向前倾倒。

好在他本人武艺高强,丢掉骑枪后在空中亦能勉强控制身形,并最终双脚着地,站在了坚固的河岸上。

他刚抬起头,所面对的正是一对漆黑平静的眼眸,以及一柄从天而降的长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