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钱猴儿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视线也变得模糊。他想挣扎着起来,却发现全身酸疼,头重脚轻。
他将手再次往自已的额头抚了抚,发现高烧不退,身上有多处溃烂,不由一惊,看来自已确实是瘟疫的症状了。
周围已经无人。
他苦笑了一下。趁着自已还有一点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结果又是一阵晕眩。
钱猴儿知道自已万万不能倒下,他爬上了假山,又钻出了墙壁,重新来到江管事曾经熬药的地方。
熬药的药罐还在,里面的残渣也都在。钱猴儿一阵庆幸,他将里面重新灌满了水,也来不及重新熬制,就那样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
冰凉的水一下肚子,立时就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的肚子也鼓了起来,他却是不敢拖延 ,再次将其灌满水,咕咚咕咚地再次喝光。
一直喝了三大罐,肚子里的水已经到了自已的脖颈,实在是再也喝不下去了,他才将其放下。
此时,他的肚子已经涨成了一个圆球,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串着竹签子地糖葫芦。
江灵儿应该是无事了,江管家该是将她带走了。
也好。
自已把江瑞对自已地恩情也还了。他想起了江瑞临死之前望着自已的最后一眼,心中说道,小爷用命救了你女儿,你做鬼可要放过我。不然,等小爷也做了鬼,定要跟你在地下好好掰扯掰扯。
他这么想着,肚子里却一阵犯恶心,“哇”地一声,将一肚子的水都给吐了出来。虽然在吐地过程中,他强行闭嘴,想要将这些药都在体内,奈何,那水却像自已尿裤子时一般,根本就憋不住,一发而不可收拾。
将肚子吐空地钱猴儿,终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看着地上的药水,他脸上满是不舍与怜惜。若不是因为天寒地冻,那些药水已经极快地凝结成了冰,他真想像狗一样舔舐干净。
没有办法,他伸出手去,想要将灶台上的药罐够下来,重新填上水,再往肚子里灌上一通,却因为手抖,将那药罐拨弄下来,“哗啦”一声,药罐便摔个粉碎。
这一次,钱猴儿再没有丝毫迟疑,飞快地爬了过去,像条野狗一样,疯狂地舔舐起地上的药渣来……
至于最后他是怎么回到假山下面的密室地,钱猴儿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也许是他命硬,也许是哪些药渣终究起了些作用,在昏睡了三天之后,他的高烧终于退却,身上的烂疮也开始结痂。
个老子的,终于让小爷捡回一条命来。
那话儿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更大的难”?
呸,不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嗯,是这句。
他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清明,首先要做的,竟是扫视了一圈这个不大的密室,期望能找到那个人。
那人终是不在了。
钱猴儿心中叹息一声,也知道自已是奢望了。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更何况她还是江家仅剩的血脉,有那忠心的管事照看,想来定然是比他要强得多了。
这么想,他心中倒是放松了不少。
将手伸到眼前,虽然此时感觉疲乏无力,他心中却是跃跃欲试。
只要小爷的这双手在,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又盘算了一下,觉得此地还是不宜久留。不但是江府,就是整个辰州城都不能再继续待了。
此时,他不禁对那江管事骂了几声。走就走了,一文钱都没有给他留下,分明就是断定他钱猴儿是必死之人。
个老子的,老家伙眼拙。
现下,自已还是尽快想办法弄点东西吃。再做计较不迟。
钱猴儿先到之前的寺庙中偷了几件僧衣,将自已里外扮地像个真和尚,又去张记那里偷了他最爱吃的脆皮烧饼,一共偷了十来个。也留下了十来个大子。
之所以不敢买,是怕自已行迹暴露。张胖子的那双眯缝眼贼着呢,只怕自已光头也会被他看出来。
随后他便将斗笠带上,装作一个行脚僧人,朝着城北走去。
一路上倒也没看到有多么紧张,兵丁也没有见到几个。他还以为是大雪煞住了瘟疫,心中庆幸,毕竟那些带着瘟疫的衣服,是他带来的。
直到城门那里,却见一队队士兵拦着,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城里的人出去。有很多人毕竟心慌,想要出城避避瘟疫,便想要拿些好处给那军卒,希望他们通融一下。
岂料对方直接亮出弓弩,喝道:“再敢上前,杀无赦!”竟然不让人靠近三十步之内。
钱猴儿无奈,只得退了回去。
正在这时,却见不远处走来了两个僧人,身上带着方便铲。其中一个赫然是之前救过他的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跟在一个和尚后面,钱猴儿见此,赶忙跑了过去,也跟在那和尚身后。
和尚并不认识钱猴儿,刚要询问,就见小沙弥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什么。就见和尚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了。径直朝着城门走去。
“那和尚,快些停步。再敢上前,小心有血光之灾。”拦路的军卒大声喝道。
和尚双手合十,对那军卒言道:“我佛慈悲,贫僧听闻城外有人感染了瘟疫,死在了外面,贫僧欲往那里,给他们念几遍《往生咒》超度一下他们,还请军门行个方便。”
那人看了一眼和尚,道:“他们身上皆染了瘟疫,虽然死后被火烧了一遍,可不敢说身上就没有瘟疫了,之所以还没有将他们安葬,也是怕被瘟疫传染。和尚去超度他们,慈悲心肠自是好的,可是你就不怕染上瘟疫,也惨死在外面吧。”
和尚面无表情,念了一声佛号,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决心已下,还请军门放我们出城吧。”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不怕死的和尚,脸上不禁有些动容。那人这才道:“你自已寻死,我也拦不住你。不过,我有言在先,你既然出城了,就再也回不得城了。”
和尚再次将双手合十,面无表情。
那人便道:“开门,放他们出去。”
三个人于是顺利出了城。
沿着官道行了不到三里,那和尚停下脚,上下打量了一下钱猴儿,道:“小施主假冒我佛家弟子,不知意欲何为?”
钱猴儿也知晓和尚与小沙弥帮了自已大忙,不过他却不想告诉和尚自已的真实想法,只是道:“有人曾有恩于我,现在这人失踪了,小爷……我想着出城去寻她。”
和尚点头道:“既如此,咱们这就分道扬镳。”
钱猴儿也是心急,见和尚如此痛快,便对着和尚,更对着小沙弥重重地拱了拱手,沿着官道快步离去了。
又行了两里路,果然见道路上躺着几句烧焦的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的,都插着几支烧断的羽箭。其中几具尸体身量高大,瞧着有些眼熟,只是烧焦了,看不真切。
猛然间,钱猴儿想起了什么,从路边捡起来一根树枝,将一个的嘴唇掀了起来,果然见到这人的口中没有门牙。
这是富乐院的那个打手。
再往前走,他陆续发现了几个妓子的尸体,最后一具,看看身量,应该是龟奴的。
这些人当初逃出来富乐院,却也没有逃过官兵的弓箭。
看来当初播仙镇生瘟疫的时候,军队就将辰州城保护了起来。不过当时可能为了防止病源闯入辰州城,却不曾想有人往外闯。这些军户那管那么多,统统射杀了事。
虽然这些人死了,钱猴儿心中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这些人死了,那么瘟疫倒也不会传到外面了,他造的孽也算是不大。
“我佛慈悲!”和尚高喊了一句佛号,已经来到了尸体身边,就要将这些尸体拢到一处,再挖个坑埋了,毕竟入土为安。
“大师且慢!”钱猴儿立刻喝止了和尚,他可不想自已造的孽再添两个和尚,更何况这两个人,一个人曾经救过自已的命,一个帮过自已的大忙。
他走上前拦住和尚,语气急切道:“大师是想将这些人埋了,再念那《往生咒》么?”
和尚道:“正是如此。若不入土为安,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钱猴儿摇摇头,道:“天寒地冻,土地坚硬,这里至少七八具尸体,若要全部埋葬,得挖多大的坑,累也累死了。”
和尚笑道:“慢慢挖也就是了,一天挖不成那就两天,三天。终有挖成的一天。”
钱猴儿心中一阵无奈,暗骂这和尚的愚钝。可这些人毕竟因他而死,是他造的孽。两个和尚有对他有恩,他又不能放手不管。
便说道:“这样吧,我来搬尸体,我来挖坑。两位师傅只在一边念《往生咒》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沾染一点。若是染上瘟疫,我的罪孽岂不是更加深重了。”
和尚还要再说,钱猴儿已经俯下身去,将烧焦的尸体拖到了路边,又去搬运别的尸体去了。
小沙弥被冻得吸了吸鼻子,在一旁对和尚说道:“师父,这人就是上次我说过的那人,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慧根的。至少佛家的大无畏他是有的。”
和尚只是不说话,闭着眼睛,口中开始念经。
钱猴儿毕竟只有十三岁,再加上大病初愈,只是将几具尸体搬到路边,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拿起和尚的方便铲来想要掘地的时候,只觉得那铲重于千斤,只是在土里掘了三五下,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懒得再也不想起身了。
和尚见此,便要过来替他。
钱猴儿哪里肯,这瘟疫的恐怖他已经尝过了,真的是令人生不如死。只是这土地实在是太结实了,若是能够软一点就好了。
正想着,他便骂了自已一句蠢猪。
自已身上不是带着火折子么,只要点着火,将这里烘烤一下,再往下掘不就行了。
个老子的,还是小爷聪明。
他连忙去周围搜寻了一大堆木头,用火点燃。
看着他在点火,小沙弥便走过来说道:“施主……”
钱猴儿连忙挡住他不让上前:“别过来,小心疫病传染给你。”
“施主啊,其实……”
钱猴儿知道他的好心,只是他可不想害了小沙弥:“不用帮忙,只要将土地下的积雪烤化了,我再挖地就容易了。”
“施主啊,其实你可以将这些尸体一起烧了,到时剩下一堆骨灰,只挖一个小坑就足够了……”
个老子的,还是小爷……小沙弥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