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选?

葛宁和葛小花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等抉择——为己还是为人?

而且到了此时,谁都看出来先生根本不是可以匹敌的。一旁的张道长莫说出手,现下竟然连看先生一眼都不敢。

施瑜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兄妹两人一旦跟着先生走了下场难料,可施嬷嬷这幅惨状却又让他说出不让二人别走的话来。

我若是仙人……

他心中不断生出这个念头来。

这里有一郡之首,有圣子子女,还有施瑜这个天眷者,更有门外四个身怀修为的家丁和三品渡念的“高人”,然而此刻面对先生,皆为蝼蚁。

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这点。

交谈是为了彼此理解,可显然他们没有让先生“理解”的必要。

然而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先生却微微抬了下头。

“定是方才动静太大,却是我疏忽了,”先生似乎在自言自语,“几位既然来了,为何不下来一见?”

施瑜起先还不明白先生是何意,可眼睛一瞥却看见屋外不知何时多了几人。

这些人虽然性别打扮各不相同,不过都显得极为出尘。施瑜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见识了先生刚才的举动,若是见到的话为,为何他们看着先生时都很平静?

其中一麻衣男子站在人前,他头上弄了个乱糟糟的抓髻,一根不知来处的木棍当了发簪,身上穿着原色的麻布衣衫,形制与村中田头那些穷苦庄汉一般,上衣无扣随意敞开,下裤及膝,脚上随意挂着一双布鞋。即便穿得如此随意,可却能从他身上看出一股清逸和洒脱来。向着屋内一拱手。

“在下道门玉真子,不知阁下是?”玉真子一脸笑意,仿若见了个同桌的陌生人,于是便随口问了一句。

“我是先生,你便是玉真子?我听说过你,你们掌门没来吗?”

先生答道,只是语气力似乎流露出一份欣赏。

道门?难道那些是仙人?不说旁人,施瑜听了玉真子的言语不由震惊,他从未想过竟然在如此情况下见到了道门之人。他连忙看向屋外的几人,随即又庆幸又失落。

那人不在其中。

施瑜以前从旁人口中得知,只有道门的仙人能御空而行,所以便认定了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杀了他母亲的人便是仙人。然而当看着先生在面对数名道门之人时都显得悠然自若,施瑜第一次对这个念头有了怀疑。

她虽然不知道门外之人是如何出现的,可他们若是仙人,能和一群仙人对峙的人又该有多强?

施瑜眼神一转,看着先生心想:这老者可是出自神教。

这便是说,神教那边有能和仙人匹敌的存在,所以自己的父亲也有可能是神教之人吗?

施瑜想着心事,忽然发现近十年的坚持有可能是错的,让他心神簸荡,整个人一副神魂失据的模样。

场间都是何人?自然发了施瑜面色异常,可谁都不以为意,平日道门从不现身,哪一次现身又不是让人惊叹?众人都以为施瑜只是因为这个而失神。

若说方才玉真子还一派从容模样,然而当先生自报家门后,玉真子便收起了那副笑脸。不但是他,连他身后几人都正身而立。众人一起拱手开始行礼。

“后学晚辈见过先生,谢过先生挂念掌门。他正在清修,本以为是小事,所以未曾前来。若是知道原来是先生当面,掌门定然亲至。”

先生背手而立,坦然受了几人的礼,不过对玉真子的说辞却不置可否。

“既然施过礼了,那你们便走吧。”先生说道。

玉真子等人显得极为恭敬,施瑜在郡守府,看到那些人向卫元正施礼都没有这般仔细。这等场面让人完全想不到施礼的是道门之人,受礼的是神国之人。

哪怕是并不清楚道门和神教恩怨的施瑜,都觉得场面极为怪异。

然而就当施瑜以为两边要亲善之时,玉真子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

“先生说笑了,您是道祖之师,我等自然要礼敬与您。不过既然已经礼敬过了,你我依然是道神不相谋。不知先生可否说说,为何坏了两边约定,亲临此处?”玉真子笑眯眯地问道,完全没有刚才行礼时的恭谨,他语气虽然客气,可言语中的意思却近乎质问,显得咄咄逼人。

若说别人还有些懵懂,但是张道长心中却生出了惊涛骇浪。面前这个不似凡人的先生,居然是道祖之师?那岂非是就是道教所尊道君的师傅?那他、他该活了多久,又是什么境界?

张道长看着一旁的葛氏兄妹,对两人的身世经历更是好奇不已。

其实莫说是他,一旁的葛宁心中更是惶恐至极,他当年作为教廷之人,自然明白所谓道祖是何意,便是那第一个背叛了神,窃夺神剑后成立了道门的圣子。

他看了一旁的妹妹一眼,发现即便是葛小花都有些发愣。然而当他回过头,却看见先生的视线正落在两人身上。

“后人流落至此,我来他们带回去,即便两边有约定在先,想来此事总是可以通融的。”

先生并没有因为玉真子质问的语气而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将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不过他虽然口中说着“后人”,可眼神中却没有什么亲切可言。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个活了近万年的人有多漠然。

玉真子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虽然不知先生到底是何境界,可起码明白眼前之人已经活了近万年。教廷和道门同品不同名,不过即便五品境界,至多也不过活个两三百年,而六品至多千年。

一个活了近万年的人,并且似乎还会永远活下去的人,来到此处竟然为了这等小事?

这着实让人费解。

忽然玉真子心中一动,想起了四年前见到的那个人被他亲手葬了的人——圣子葛环。

世间五品可御空,而六品更是能身融天地一瞬千里,只是使出这等神异之时天地都为之震动,所有六品之人都能感受到这等异样发生在何处,又结束在何处。

四年前剑江畔,有人使出一瞬千里落在了此处。当玉真子几息后带着同门赶到时,只见地上有一男子,这男子虽然左眼被洞穿,却还靠最后一点灵元护住了性命。

无论道、神两边如何老死不相往来,可总有一些消息会透出。比如躺在地上的男子,玉真子知道他便是圣子葛环,教廷最年轻最强的圣子。

可这等人物偏偏就是重伤将死,躺在了道土之上。

没等玉真子等人问出什么,葛环便带着一丝笑意死了。玉真子随手将他葬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知先生此行可于圣子葛环有关,若是此人之事我倒是知晓一些。”玉真子开口试探道。

先生果然有了回应,他将身子转向屋外。

“葛环吗?如今是死是活?”

“可惜了,在下亲手将其下葬。”玉真子言真意切道,那等人物世间少见,哪怕是教廷之人,在他看来也死得极为可惜。

“他虽判教了,不过总是我后人,此事倒是要谢你了。”先生点点头,表示了谢意。然而他轻描淡写之间便将教廷丑事揭了出来,此等大事在他眼中似乎不值一提,让人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事会被他放在眼中。

难不成是两个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后人?

对知道圣子意味着什么的人而言,不论这圣子是什么境界,只要是“圣子判教”便是极为惊世骇俗之事了。

毕竟开创道门的道祖便曾为圣子。

张道长和卫元正不由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抹惊骇。两人随即一转,看向一旁的葛氏兄妹。

那圣子姓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