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天气,山寺桃花始盛不久,昨夜竟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不过一夜,地上竟全白了。
怀兮一早起来,青黛伺候她洗漱完后,推开窗子,几朵雪花便飘了进来,带来一阵冷飕飕的凉气。
怀兮将桃花簪插入发髻,侧目望向窗外,“下雪了?”
青黛关上窗子,一脸欢喜,“是呢,昨儿下了一夜,今儿早起来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一下便来了兴致,抬手拔掉刚插进髻里的桃花簪,随手丢在了梳妆台上。
“后院种了几棵桃花,桃花叠雪,又是一番盛景,待会儿用过早膳,咱们一块儿去堆雪人。”
青黛福了福身,眼中笑意掩饰不住,“自然是好的,奴婢这就去传膳。”
门又合严了,怀兮的目光落在那支桃花簪上。
下了这么大的雪,想来那人是不会去大相国寺了,正好,她亦不想赴约。
及到了申时三刻,用晚膳的时辰,骠骑将军府外有人踏雪求见。
怀兮正在和王语凝一道用晚膳,厅外小厮来报,“三姑娘,林姑娘差人送信过来。”
话罢,送信之人已踏入厅内。
怀兮抬眸,瞧清楚那人的模样之后,神色大变。
那人行礼作揖,“陆姑娘,我家姑娘请您过府相聚。”
王语凝秀眉微蹙,神色隐有不安,“现在?”
怀兮敛去眉间慌色,笑嘻嘻的解释。
“嫂嫂,过几日便是林夫人的生辰,语凝绣了一幅贺寿图给她做贺礼。”
“前几日偶听她说起有样绣法不会,想来是要小妹我去帮着看看呢。”
王语凝知道她与林芷兰交好,倒也不怀疑,点了点头,“嗯,那便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
怀兮起身道谢,随后披上青黛递过来的狐裘,大步踏入了风雪中,青黛亦随其后。
大相国寺,落于京郊二十里外的皇寺山上。
大相国寺是盈都城内唯一的大型寺庙,深受皇家尊崇,本朝太后多次到此礼佛,京都城内的达官贵族争相追捧,寺内香火鼎盛。
车轮驶过,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马车里有些冷,怀兮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天色已暗,今夜怕是回不去将军府了。
到底是自已爽约在先,这么大的雪,他倒真去了,还巴巴的等了她一个时辰。
酉时三刻,怀兮终于到了大相国寺。
来时路艰辛,她险些在台阶上滑倒,所幸青黛以及跟在她身边的小厮及时扶住了她,才未让她受伤。
怀兮刚到后院禅房处,便遇到了追风。
禅房门口,站着数十个护卫,追风站在头一个位置,看到她来,眸光森然。
朔风冷冽,这些护卫虽被冻得鼻头通红,但仍旧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追风上前一步,眸间森然更甚,“陆姑娘姗姗来迟,让王爷好等。”
怀兮目视着他,眸光平静,“既是你家王爷相邀,多等一时半刻也无妨。”
怀兮不喜追风,不过是御贤王府的一个侍卫而已,竟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追风冷笑一声,“陆姑娘言而无信便罢了,连赴约也不准时,可见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怀兮对他这番言语上的羞辱嗤之以鼻,“本姑娘若是良善之人,便不会同你家王爷厮混到一处了。”
禅房内,传出男人低沉且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追风,不得无礼,请怀兮进来。”
追风闻声,神色瞬间变得恭敬,然后推开禅房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姑娘,请。”
纵然心有不忿,可他尚知眼前女子对自家主子是何等重要。
怀兮进了禅房,“吱呀”一声,门便关上了。
房内烧着炭盆,温暖如春。
四角方桌上燃着烛火,烛光跳跃,那人身穿紫袍,背对着她,负手立于窗前,正仰头望着什么。
怀兮摘下素白狐裘上的帽子,走至桌前,为自已倒了杯热茶。
茶水入盏,声音清脆。
“怀兮。”
那人在轻轻唤她,怀兮抬眸,看到他的那一刻心跳已漏了一拍。
赫连襄回身,眼尾微微上挑,丹凤眼愈发妖冶,朱红薄唇轻轻勾起,只这一瞬,天地已失了光华。
这个男人,美如谪仙。
若非这张皮囊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乱臣贼子,陆怀兮当初亦不会救他。
男人嗓音冰凉如玉,“为何来晚了?”
怀兮回神,放下茶壶,也不去看他,坐到凳子上,“我以为王爷不会来。”
赫连襄低眸,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要见你一面,难如登天。”
怀兮捧着茶盏,盏身热度正好,“王爷体内余毒已清,我们便不该再相见。”
“是么?”
赫连襄语气似有些失望,他踱步到她身边,伸手挑起她的一缕青丝,言语暧昧。
“本王以为,我们不止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
“王爷,”怀兮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轻轻拂掉他的手,“请自重。”
赫连襄轻叹一口气,在她对面坐下,黑眸盯着她,看起来像是情深几许的模样。
“怀兮,你这样冷漠,很伤本王的心。”
怀兮无视他的深情,眸间染上几分寒意,带着质问的语气,“长乐宫香炉里的东西,是王爷让人掺进去的吗?”
赫连襄并没有否认,只勾唇一笑,神色淡然。
“刚掺进去没几天,如若不然,你也不会来见本王。”
怀兮的拳头陡然攥紧了,她看着他,眸底燃起熊熊火焰,“王爷应过我,不会对我长姐下手。”
“本王是应过你,可前提是,你得听话。”
“御贤王妃的位子还空着。”
“听话?”怀兮闻言,怒色更甚,她将茶杯放在桌上,声音低低的,“王爷该知道,我父亲与王爷势如水火,不可能同意我们的亲事。”
“那可怎么办?”男人闻声眸色变冷,眼底杀意渐显,“你若同意,本王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本王可不会像我那个没出息的侄儿一样,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去。”
语毕,赫连襄嗤笑一声,眸间神色颇为不屑。
怀兮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紧张,“赫连襄,你不能动我父兄。”
她甚少叫他全名。
赫连襄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含着威胁意味。
“怀兮,你父兄身在边关,刀剑无眼。”
“你明白该怎么做的,对吗?”
怀兮绷紧了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长久的沉默后,她咬着下唇,眼神里是浓浓的不甘。
“赫连襄,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眼睁睁的看着你毒发身亡。”
赫连襄抬手,抚摸着她光滑如脂的脸庞,唇角笑意柔和,“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怀兮又一次拂掉他的手,别过脸去,“昨日宴席,太后和皇后已为我赐婚了裴讷。”
赫连襄在皇宫里安排了许多眼线,麟德殿发生的那出闹剧,昨夜已有人向他学了去。
又是一声冷笑,“有本王那位好侄儿在,裴讷敢娶你吗?”
“本王听说裴尚书用断袖之癖这个借口来搪塞这门亲事,这个理由甚好,赶明儿本王就送两个美艳娈童到裴府去。”
怀兮蹙了眉,“裴讷名声已坏,你又何必再羞辱他?”
赫连襄最不喜她帮裴讷讲话,“那就让他离你远些。”
“他只是我的好友。”
这句话,怀兮已经说倦了。
赫连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今夜别回去了,便在这里住下吧。”
怀兮正想拒绝,他却抬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边,“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怀兮怏怏闭口,赫连襄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
难得见到她乖顺,赫连襄心情大好。
“这狐裘太丑,前几日北地进贡了两条天山雪狐皮,过两日本王让追风送到你府上。”
进贡?这年头,外邦藩国进贡,竟把好东西都给赫连襄留着了吗?
天山雪狐皮珍稀异常,怕是连皇帝都不曾有吧。
“这般僭越犯上的东西,还是王爷留着用吧,怀兮只有一条命。”
赫连襄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屑地笑了,“本王僭越之心早有,倒是不见那个窝囊废皇帝问罪。”
怀兮翻起了白眼,讥讽道,“是啊,王爷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尾音拉长,却不见赫连襄眼底一闪而过的寒意。
“怀兮,我那侄儿不过托生到了一个好肚子里,他为皇长孙时便资质平平,文功武略更是不出色。”
“父皇立他为储君,不过是看在他是皇长孙的份上,这样的人,配得上你父亲的忠心吗?”
作为君主,赫连彧的确资质平平,怀兮辩无可辩,可她却也不许他遭受如此诋毁。
“阿彧自有他的过人之处,王爷倒也不必如此诋毁自已的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