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兰斯是隶属于赛瑞利安王国的新晋骑士。韶年七岁就冠以此等头衔,虽然由于尚无军功因而仍是方旗骑士,但他所展现的天赋依然让人汗颜。
如果这是一篇人物传记的话,这大概会是一个合适的开头,但是很抱歉,现在要讲的故事,发生在塞缪兰斯这一个体还未成为见习骑士之前。
“夫人。”
今天,依旧是在练剑,但是,即便是这种无聊的练习,也还是无法避免被打断的命运。
“诶?又在练剑啊,兰斯。”
“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啦,只是想到兰斯你每天都在练剑,很无聊吧?感觉你很可怜呢,所以就来看看你。”
无聊——确实如此。但是,不好意思开口。
“不如,让我给你派个好差事咯,能少练半天剑哦?”
“可是,公爵他——”
“哎呀,别管他了,他每天都忙着处理公务,没空管咱俩啦。”
于是,我被征用了。
搞不清楚状况,我跟在她身后,稀里糊涂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我此刻并非是要去接受委派,事实上,跟在她身后本就是我的任务。
长发盘在我的胳膊上,我抱着这一堆银丝,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对于委派给我的新事务,只能说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其中究竟有什么必要性。
但是她似乎乐在其中,头顶的皇冠也比平日更加高挺。
“夫人,我不懂这有什么意义?”
“一直拖在地上很脏吧?”
“扎起来不就好了。”
“扎头发啊,好麻烦。而且容易绞在一起,打理起来也不方便。”
“诶,对了!”她突然变得情绪昂扬,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兰斯来帮我不就好了?”
我就知道。
心中暗骂自已没事找事,多此一举。
于是乎——
“不对啦兰斯,麻花辫要三股头发绑起来才是!”
“唔,扎太紧了,感觉眼皮都闭不上了。”
“什么情况啊兰斯,这算什么,流星锤吗?头发都搅在一起了耶?”
“嗯嗯,果然还是上一个发型好看,兰斯,再重新绑一遍好了。”
这位贵夫人几乎填满了我的生活,仅剩的自由也要被剑术夺去。
但是,竟然有些开心。
历经一番波折被迫离开了生母,经过一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然后莫名其妙被决定了下一个去处,来到了这片封地。
然而塞西利亚家显然不缺我这一个私生子,原本我的结局大概就是在小工坊里成为一个学仆勉强度日,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委才变成这样,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回过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也是我始终如一的风格吧。
从出生开始便是。甚至连出生本身也是。
或许是作坊果然不允许没家长同意的未成年做童工,或是不幸的孤儿就这么凑巧好运被父亲记挂起。
好运?我?真好笑。
像我这种肤浅的家伙,甚至没能建立像样的人际关系,如今却妄图接受好运?别开玩笑了!
然而我就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新的身份,终日跟着她无所事事的背影,渐渐地也无所事事起来。
剑术自然是落下了,乃至于就算最终测试勉强检验合格,也还是被公爵狠狠地批了一顿。
虽然稍微晚了点,不过从溺爱中回复神智的我要是强硬拒绝,当然也能维持原本像是坐禅悟道般的习剑生活吧。
但我犹豫之后,决定全盘接受公爵夫人的照顾。
理由是谜。我也搞不懂。
仅有的回忆。
我想起了另一位女性。
以此当理由,不知道该说我是喜新呢还是恋旧呢,或者贪得无厌吧......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吧。
我整日跟在她身后,仿佛是移动衣架一般。
而在后来的某一天,似乎只是突然之间,我注意到了,她的小腹变得微微隆起。
那时的我早已理解了生命的起源,毕竟原本跟着那样的王牌母亲一起生活,很难不理解性的概念。
可是,像她这种如雪般纯净的高贵女性竟然也会被玷污,乃至于怀上身孕,这对当时的我无异于是巨大的打击。
就像是没能用牙齿与小精灵交换到金币一样失落。
但是,得益于此,我跟她的关系更近了。
“母亲,请慢一点走。”
“怎么了,兰斯你跟不上吗?”
“不,只是希望你能注意安全。”
“说的是哦,得保护小家伙的安全。”
她轻抚着自已的肚子。
“兰斯,来我身边。哎呀,过来嘛。”
被半强迫式地逼到了身边。
“搀着我好了。”
照做了。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另一条手臂缠着厚重的银发。
从远处看像是披帛一样。我有些困扰。
“看到了吗,你的哥哥在保护妈妈哦?”
更困扰了。她低着头,似乎也不像是在跟我说话。
究竟是哥哥的职责还是儿子的职责也无需过多谈论,因为没过一会我就坚持不住了。
一只手实在难以承受这份重量。
于是从披帛变成围巾了。
“这样能轻松一点吗?”
“嗯。”轻声应道。
但其实并没有。反倒是脖子也同样变得酸痛。
再后来,她终于安分了。被迫端坐在王座上,她的言行也终于向身份对齐。
我的事务也顺势变成了为她念书。
她的阅读喜好很杂,不过总的来说是以诗文和哲学为主。老实说,我读得很痛苦,难以理解不说,经常还有不认识的生僻字。
但是她也不介意,坚持让我读,似乎享受的并非是书籍本身。
偶尔她会挑选一些简单明了的童话书,也不知道是想让我念给谁听。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似乎对她产生了依赖。可耻的情感,甚至于我竟然厚颜无耻地直呼她为“妈妈”。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能陪伴到她临产的日子,但是想来也没关系,公爵应该会陪着她吧。
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事呢?
老实说,我难以断言其中没有怀念往昔的心情。昔日跟随陌生人生活的时代,虽然只是我无聊人生中为数不多可言的回忆之一,却依然是我极少数关于“家”的回忆。
一头银发的高贵公爵夫人,我的继母。作为我为数不多的脆弱人际关系的纽带之一,我会想起她的原因,会联想起她的原因——
我看着眼前同样拥有一头银发的幼女。
缺乏情感的幼女。
封印情感的幼女。
但并非没有情感。
恰恰相反,是只对我一人感动的幼女。
薇薇安,此刻正站在我面前,眼眶泛红,噙着泪水。